第六章 - 刹那行年 - 柏茗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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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一]

镇子背靠着一座小山。山不高,甚至算得上和缓。山脚下辟了几块梯田,翠生生的绿,日光倾照下水汪汪的。往上则是郁郁葱葱的树林。远看去由下而上由浅而深的绿色,宛如一张倒挂的墨纸。

家里的田离山脚不远,步行过去要十来分钟。途中要绕过一汪小湖,湖中成群的野鸭总引得她呆呆地望,忘记了手中的饭盒。

“小颖,又看傻啦?再不快点的话爸爸要饿肚子喽。”

镇子里的人每每这么逗乐道。

于是她如梦初醒地跳起来,赶忙往远处跑,一边跑还不忘回头认真指正:“我是小慧,不是小颖!”

毫不在意她的失礼,对方反而感到有趣般地哈哈大笑起来。她还记得那其中有邻巷的张大伯、隔壁的王婶。虽然平日里偶尔吝啬刻薄,但现在想来,他们确实是单纯而善良的。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他们的笑容。

地动山摇来得毫无预警。原本宁静和乐的山野在刹那间变得狰狞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轰鸣着、咆哮着步步逼近。她手足无措地看着爸爸扔下禾苗朝自己奔来,但没跑几步便被土色的浪潮席卷吞噬。想要尖叫,可声音卡在喉咙里,她只有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直到有人一把抱起她,她才稍稍动弹了一下,找回些许神智。

抱起她的人,她是认识的。那是镇里有名的跛子阿五,大家都说他的腿脚其实很好,装跛行乞只是为了不干活儿。她本是半信半疑的,但此刻阿五扛着她健步如飞,丝毫看不出残疾,惯常涎着怪笑的脸上神情严肃。她趴在阿五肩头,看着熟悉的人们一个又一个再也不见踪影,惨叫哀号冲满耳膜。她睁大了眼,眼眶绷得生疼,却哭不出来。聚集起来的泪水在呼啸的气流里迅速风干。

蓦地身子一轻。阿五被碎石绊倒,五官痛苦地扭曲着。他拼命挥舞着双手,努力做出的口型她看懂了。那两个字,她看懂了。

“快走――”

急促的呼吸引得肺腔刺痛。摔倒再爬起,爬起再摔倒,所经之路没有人,只有断壁残垣。熟悉的窄巷矮屋伏在碎砖石间无声痛哭,哭得撕心裂肺。她不知自己跑了多久,漫无目的、双眼昏花、步履虚浮。

直到一切归于寂静。

再睁眼时,看到的是雪白的天顶。漂亮的吊灯晶莹剔透,风扇静静转动,细微舒缓的风声淌入耳廓。全身散了架般地疼,手脚被什么东西固定着,动弹不得。吱呀一声,什么人推门进来了。她吃力地扭过头去,映入眼帘的,是两张和善的、带着微笑的脸。

“你叫什么名字?”

她闭了闭眼,大脑中一片空白,“慧……慧……”说了半天,只吐得出一个“慧”字。

这对漂亮的叔叔阿姨是谁?这漂亮的房间……也很陌生。

像是看穿了她的不解,对方微笑起来,“以后你就住在这里,好吗?”

她怔怔地望着床边,隐约记起了一些东西。矮屋的倾塌声如重雷击在胸口,痛彻心扉。她终于想起来,她……没有家了。

这个认知让她手脚发冷。

不提防间,被拥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以后这儿就是你的家。”轻柔温和的嗓音,令她鼻头发酸,“不愿意喊爸妈的话,叫叔叔阿姨也没问题哦。”

也许是禁不住那股暖意的诱惑,尽管手脚都上了石膏不好乱动,她还是用力地将脸埋入了对方的肩窝中。

“家里还有个小姐姐叫师织,编织的织。那么你以后叫师绘好吗?描绘的绘。”

她还听不懂那么复杂的词,却直觉自己喜欢这个新名字。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就见站在一旁的帅气叔叔露出笑容,而坐在床边的漂亮阿姨欣喜地又给了一个拥抱,转身朝外挥手,“来,小织,来看妹妹。”

这才发现,门边还站了一个人。

大自己几岁的样子,白白净净、甜美可爱,穿着及膝的小裙子,层层叠叠的花边衬得她像个高贵的小公主。犹豫了一下,她慢慢地走进来,有些紧张似的,在床边站定,小心翼翼地攀上来,伸出手。

“……我是姐姐哦。”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师织。

[二]

一个又一个刹那堆砌出回忆。如同水滴最终汇集为江流,滚滚涌动,奔腾不息。

我知道它们的源头,但却不知道,这一切的终点在哪里。

[三]

“姐――夫――”

“死丫头,看我不收拾你!”谢光沂拍案而起,追得秦锦秋哇哇大叫着满屋子逃窜。不胜防地被踹了几脚,秦锦秋哀哀捂着**,指着一旁吃吃偷笑的几个人,大呼不公:“他们也有份啊,为什么只揍我一个!”

谢光沂捋起袖子,面露凶光,“这就是血缘的力量。”

吓得秦锦秋拔腿就跑,连声说要断绝姐妹关系。

高考之后的狂欢又一次来临。告别了紧张高中生活的毕业生们自然卯足了劲儿找乐子。今天轮到颜欢请客,谢光沂便以她大叔般的豪情毫不客气地捎上了秦锦秋和林嘉言二人。席间大家才听说,颐北高中有名的冤家二人组竟考上了同一所大学。此等劲爆消息当然引来了不留情面的调侃,秦锦秋更是在众人怂恿下冲着颜欢大喊“姐夫”,惹得一贯稳重的颜欢也红了脸。

包厢里气氛相当热烈,就连林嘉言也在谢光沂的威逼下加入了斗地主队列。令人意外的是他的技术竟相当不错,让一群高三老手节节败退颜面无存,谢光沂则摇头长叹人不可貌相。

只有一个人自始至终静静地坐在角落里,不开口与人交谈,也不参与游戏,只是有一口没一口地啜着红酒,注意力显然不在这里。

她早该想到,既然是颜欢宴请,颜乔安是必定会出席的。

前些天才听表姐说了颜欢与颜乔安的继兄妹关系,说实话她着实惊讶了一阵,但细想来这两人又的确有些近乎相同的特质。

许是想得过于入神以至于追随对方的目光太过明显,颜乔安搁下杯子,朝这边看了一眼。秦锦秋赶紧低下头来,装作玩桌布的样子,视线却一直忍不住地飘啊飘。

距离在走廊上捡到颜乔安的钱包已经一个多月了,那天似乎正轮到她执勤,赶时间,于是拿了钱包淡淡道了声谢就离开了。没有机会开口,钱包中的那张照片便成了鲠在秦锦秋喉间的一根刺,随着日子的推移愈发疼痒难忍。

隐隐有种感觉,所有散乱的片段,将因这张照片而连成一个完整的环。

但是,作为一个无关者,要开口询问谈何容易。

林嘉言被连嚷着要扳回一局的学长们按在桌前脱身不得,谢光沂又找了个名目与颜欢争起高下。屋内闷热,脸上有些发烫。摇摇头,她站起身,见无人注意自己,便悄悄地离开包厢,想去外头透透气。

初夏的夜风还很凉。推开露台的玻璃门,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寒毛根根倒立起来。饭店前是一大片水域,视野相当开阔,加上又是个大晴天,漫天星子璀璨耀眼。夜幕低垂,均匀的藏蓝色寥阔无际。

深深吸了一口气,头脑顿时清醒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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