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谭乐停了一周没去跳舞。

因为她在隔天醒来后想起自己半醉不醉放飞天性的种种举动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躲上几天。

没去跳舞的晚上，她在“大吃一口”旁边的星巴克见了秦飒。

“你最近怎么样？”

谭乐握着冰杯，起了个俗套的开头。

“挺好的，你呢？”

秦飒抿了一口星冰乐，语气温和，她和大学时期好像一样，短短的头发，挺阔的纯色衬衫，

还是喜欢喝摩卡星冰乐。

“我也挺好的。”谭乐擡起头，认真地说。

“其实也没什么事情，就是，两年前，你打给我的那通电话，当时是发生了什么吗？你后来

给我发消息说没事，我问了你好几次，但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所以真的没事吗？”

秦飒向前倾了倾身，谭乐料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右手抚住左手虎口那道微微凸起来的伤疤。

两年前，她还没有辞职。

她不喜欢自己的专业，也不喜欢自己的第一份工作，这份工作当然是好的，是以她的学历能求得的相当好的职位，base上海，工资很高，充满了各种光环，当然，工作压力也很大，

加班是常态，各种各样的会议，任务，处理不完的数据，写不完的项目。

伴随的是因为不规律的生活带来的身体上的不适，明明一身疲惫地到家，躺在床上却睡不着，白天发生过的事情在脑海里循环播放，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规律的跳动，在黑暗中翻来覆去，做很多梦，醒来也不觉神清气爽。

身体像蓄满了水的海绵，沉重绵软，没有力气，干什么事情都觉得累，但还是要硬着头皮上。

她反复想过，是不是自己不能吃苦，没有志向，为什么别人可以适应，自己却适应不了。有时觉得，自己的学历，工作是他人眼中的巨大皇冠，而她自己，谭乐，只是镶嵌在皇冠底座的一块不起眼的石头，这点装饰掉了，也是并无所谓的。

让她最为不适应的，是职场的人际关系，在公司里，大家使用代号，用妈妈的话来说，就是洋气的英文名字。

她的名字很简单，dasiy，有时mentor会拉长声音喊：dasiy呀，像火车开起来时的汽笛声，而她是站在轨道上的人。

大家礼貌而客气，你是你，我是我。

像她这样年轻的女孩，有时会被叫去应酬，谭乐不喜欢喝酒，也不喜欢应酬。

坐在高档的包厢里，柔软的宽大座椅，像动物园里的玻璃房子，她要挂着得体的笑容，回答着时常重复的问题，像一个被展示的机器人。

是什么时候察觉到自己开始不对劲的呢？

是午休时躲在卫生间里无缘无故地流泪，是打电话给身边的人，明明想说什么，却还是一言不发，是深夜坐在自己的小房间，把所有的灯都打开，看着手机里的照片哭泣。

这座王冠是如此华美，也如此沉重。

她记得那个晚上，是一个很好的夏天的晚上，项目出了点问题，所有人都被留下来开会，月经的第一天，肚子隐痛，布洛芬已经吃完，来不及去买。空调开得很低，她却浑身冒冷汗。

领导在台上侃侃而谈，她沉默地等待。

开会结束，她想说，我身体不舒服，能不能先回去。

但看了一眼办公室里埋头加班的同事，她还是没有开口。

当她回到家，已经是快12点了，打开微信，母亲晚上八点时发来一条语音，她转成文字，

“乐乐，我给你寄的肉糕拿到了吗？”

“分点给你的同事们尝尝啊，很好吃的”

她感到头疼，这么热的夏天，她忘记去拆，那快递箱堵在门口已经两天了，这么高的温度，不用想，也已经坏了。

她跪在地上，看了一眼那纸箱，还是过去拆开，她没有用剪刀，而是用手去抠，去撕扯，胶带很牢固，严严实实缠绕了好几圈，顽固又黏手，她不管不顾，去找可以抠开的位置。

蛮力撕扯间，她碰到了鞋柜上的花瓶，刺耳的破碎声，那支她从宜家满心喜悦带回来的玻璃花瓶，裂成了碎片。

而花瓶里，已经很久没有插过鲜花了。

她捡起一块，去拆那恼人的胶带，动作间，碎片划破了左手，鲜血涌出的那片刻，她感到了一阵爽快。

哆哆嗦嗦蹲下来，她用流着血的手去拨弄那些透明晶莹的碎片，疼痛让她清醒，她又捡起一块玻璃，对着自己的手掌笔画，慢慢感到恐惧，我这是怎么了？

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就在那个晚上，谭乐一边哭，一边拨通了秦飒的电话，她想找人说说话，在这个人们都在熟睡的时刻，她想和和她一样醒着的人说话。

秦飒没有接。

谭乐没有再打第二遍。

她在一片狼藉中坐了很久，然后起身去处理伤口，处理垃圾，将地板打扫干净，擦干了泪水，躺在床上到天明。

凌晨五点时秦飒回了消息，解释自己在上课，问谭乐怎么了。

谭乐将编辑好的理由发过去，只说自己不小心误触了，没什么事，她特地加了好几个笑脸的表情包，以佐证自己没事。

秦飒反复向她确认了好几遍，坚持一样的说辞，这件事便随着夏日的蝉鸣过去了。

“真的没什么，就是那天，工作上不太顺心，所以想和你聊聊天，不过你不是在上课嘛，后来这事儿也解决了，我就没有再打扰你啦。”谭乐语气轻松，手指从虎口处移开，她知道秦飒的性格，坦诚些反而是好事。

“如果说一定要有什么的话，就是那天晚上我下楼扔垃圾，捡到了芳芳，我的小猫，她成了我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