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农桑丝绢
兖州府的夏天闷热到了极致,一丝风都没有,空气仿佛都变得粘稠起来,每吸一口气都像是在喝热汤。
街上的行人寥寥无几,只有少数年迈的老人在缓缓踱步。
县衙也暂时没什么重要的事务需要处理,衙役们纷纷靠在各个角落打着哈欠,显得有些懒散。
崔正民几乎整个春季都在府里养伤,直到入暑时节才逐渐好转。
尽管身体还未完全康复,他还是迫不及待地到县衙处理公务。
陈信等人均上前劝说,让他将伤彻底养好了再上值,崔正民却说:“伤可以慢慢养,但夏税马上就要交了,交税事关重大,不能有丝毫耽搁啊!”
各州府一年要缴纳两次税,夏季一次,主要征收钱、绢、布、草等;秋季一次,专门征收粮食。
是为夏秋两税。
朝廷有令,诸县令凡历三年,收赋税并得依限齐足者,超资任以大县;凡历二年,违限不足者,降资授以小县。
崔正民来到滋阳县刚好三年,这三年里,他尽职尽责,将滋阳县治理得井井有条,前两年的税金都足额上交。
今年正是考核的关键年,他更是不敢有丝毫松懈。
陈信见劝不动,只能深深叹口气,事事都等不了,知县这身体扛得住吗?
伤若养的不彻底,是要留病根的。
县丞拿着一本厚厚的账簿走了过来,“知县,这是今年要交的夏税,我已经仔细核算过了,请您过目。”
崔正民接过账簿,认真地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滋阳县土宜木棉,产量颇丰,再加上谷物长势也不错,今年应该也能交足税金。
崔正民提起笔,刚准备在账簿上批复,却突然听到一阵嘈杂声。
只见包荣手拿一张纸,气喘吁吁地从外面跑进来,大声说道:“知县大人,不好了,有人在城门告示上贴诉状,说滋阳县多交了农桑丝绢税。现在不少百姓都在议论这件事情,大家的反应很不好啊!”
崔正民从他手中接过纸张,里面详细列明兖州府全部的农桑丝绢都由滋阳县缴纳,但最盛产桑麻、木棉的郓城县却从未交过,直言交税不公。
他赶紧翻看手中的账簿,名录里确实有一项是农桑丝绢,今年要交近万匹生绢。
“我只在滋阳县做过县令,其他县不交这个税吗?”
县丞是本地人,在兖州府任职多年,对各种税收极为熟悉,他肯定的说:“大人,几十年前兖州府遇到灾情,各县收成都不佳,只有滋阳县尚可,故而就由滋阳县交了农桑丝绢税。后来知县几经变动,渐渐没人记得此事,就一直这么交着。这是个心照不宣的事,过往也没人提出过异议,怎会突然被人贴了出来。”
陈信气得脸涨红,愤愤不平地说:“还能因为什么?定是有人陷害知县不成,又起了坏心思,把这件事翻出来故意给知县大人难堪!”
县丞叹了口气,满脸愁容地说:“事情都过去这么久,这中间换了十几任知县,简直就是一笔糊涂账,怎么可能理得清楚?”
夏天本来就热得人烦躁,稍微动一下就会满身大汗。
崔正民的伤口刚刚开始愈合,正在结痂长肉,浑身都瘙痒难耐。
如今又出了这档事,更觉哪哪都不舒服。
他无奈地摇摇头,说:“这事容我想想,稍后再议吧。”说完便拖着疲惫的身体缓缓离开。
县丞等人看着崔知县步履艰难地走远,他的身影那么单薄、消瘦,心中都不禁涌起一股无力感。
他们为何总要为难崔知县这样的好人?
难道真是应了那句“好人不长寿,坏人活千年”?
在陈二的搀扶下,崔正民穿过二堂,来到三堂。
后宅有一片茂密的竹林,鞭子似的多节竹从墙垣间垂下来,宛如绿色的珠帘,这里是崔家母女最喜欢乘凉的地方。
竹林深处摆放着一套桌椅,姚馥语抱着竹夫人在绣手帕,崔婉躺在逍遥椅上安静地看书,两人偶尔会闲聊几句,气氛十分融洽。
看到夫君慢慢走来,姚馥语赶紧放下手中的绣活,快走几步迎了上去。
“这么热的天,你应该少走动,不然出了汗,伤口又要痒了。”
崔正民虽然心事重重,但还是微笑着说:“确实有些痒,所以才找你们消暑。”
姚馥语立刻吩咐身边的丫鬟:“快去拿些蜜瓜和乌梅汤来,给老爷解解暑气。”
崔正民没看到最爱调皮的儿子,问道:“轩哥呢?”
崔婉笑着回应:“他最近很勤奋,一直在书房里读书练字,连书院的先生都夸他进步飞快。”
崔正民十分欣慰,微笑的坐到一旁,然后便有些出神。
“夫君,可是遇到什么难事?”姚馥语见他神情不对,马上追问。
崔正民踌躇了一下,见女儿也在这,便说起了农桑丝绢的事。
此番入狱,他觉得女儿的变化很大,不再像之前那样只喜欢读书习字,偶尔也会问他一些外面的政事,分析事情也头头是道,好像一瞬之间就长大了。
崔婉柳眉轻蹙,“有人看到张贴诉状的人吗?”
崔正民摇了摇头,“那诉状一早上就出现了,想来是有人趁着夜色贴上去。现在外面百姓传的沸沸扬扬,对多交税很是激愤。”
各县自负盈亏,谁也不愿意为别的县承担这么多的税金。
“既然几十年都沿袭旧规,能揭发此事之人定是熟谙县务的人,父亲可有怀疑的人选?”
“县衙里有三班六房,知县是流官,但三班六房却由本地胥吏把持。胥吏的职务世代相传,知道此事也不稀奇,户房分管粮财,多半是曾任职过的人挑出来的。”
崔婉点了点头,“父亲刚来滋阳县的时候就说户房粮科年年派粮,时时作弊,还惩治了一个小吏。兴许是他怀恨在心,将此事传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