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疑
“啪”地一声,却骆怀溪主动关上了电视机,虽然面色还是苍白,眼眶仍是红肿,那令她忧虑的眼神却已然烟消云散,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但她知道,那不是错觉。
要么,是骆怀溪已然缓过神来,收拾好了心态;要么,是她将那复杂的情绪隐藏起来,等到抑制不住的时候再爆发。
而自己最担心的,也是可能性较大的后者。
未等顾翩然说些什么,骆怀溪已经先她一步开了口:“然。”声音沉静而温和,清隽的面容似浮着一层光晕,温润如玉,让她恍然以为见到了那个丰神俊秀,有着缱绻眼神的徒儿。
但是顾翩然又清楚地意识到,眼前的人并不是她――同样的名字,同样的相貌,甚至是同样的软糯乖顺的性格――要分辨她们的确不易,可并非不能。
溪儿多情,徘徊在众多佳人之间难以取舍,对待感情优柔寡断,做事却果决刚毅;而这个自己守护到大的孩子,撒娇耍赖拿手,遇事却畏缩不前,唯有对自己执着坚定,从不妥协――如果真的要比较,自己还是偏爱这个情有独钟的溪啊……
那一句熟悉到几乎烙在骨血里的呢喃瞬间勾起了顾翩然的种种回忆,电光火石间更是转过了无数个念头,让她几乎以为对方想起了曾经――但她并没有贸然开口,只是轻轻倚坐在骆怀溪身边,安静而专注地看着她,等她继续。
鼻端萦绕着最爱的冷香使她紧绷的背慢慢放松下来,抿得发白的嘴唇也回复了血色,甚至勾起了一个平和的弧度。眷恋的眼神回应着黑曜石一般纯美的双眸,骆怀溪淡淡问道:“你是从什么时候爱上我的呢?“她伸出手抚上了对方如玉的脸颊,来回摩挲着,眼里闪着异样的光彩,”你又为什么会爱上我呢?“
这不是她第一次问这个问题,但却是她第一次如此郑重其事地问,没有了那些忐忑不安与患得患失,似乎是笃定了回答的自信。
她问的是“爱”,而非“喜欢”。
顾翩然一滞,斟酌片刻才洒然一笑:“我对你,一见钟情……但若要说爱……是你对我依恋对我撒娇的时候;是你默默不语却全心全意凝视我的时候;是你不依不挠执着地向我靠近的时候……说不清是哪一刻,哪一瞬间,但是当我意识到这份感情,我便再也不能失去你了。”
那一年飞蛾扑火般将她从卡车下救回,对上一双明澈而陌生的眼,何尝不是初次相见?
那一眼,却是望进千帆,穿越了时空,心底快要绝望的情感死灰复燃――如何不是爱?如何不能爱?
如顾翩然这般冷漠的人,说道动情处也不由湿了眼眶,看向骆怀溪的眼神也更为温柔,教她骤然生出了“千树万树梨花开”的错觉来。
揽住了那纤柔的腰身,骆怀溪并没有如她意料般投入她怀中,而是以一个保护者的姿态将她拥入自己的怀抱,用自己的脸颊轻蹭她的,软糯的声音竟是带了几分沉稳的味道:“或许,我太过年轻,没有能力为你撑起一个可靠的港湾,也不知道该怎么替你挡去那些风风雨雨,但是,我有一颗坚定的心,不管是十年,二十年,还是一辈子,我爱你,都不会改变。”
这时候的骆怀溪蜕去了浮躁的稚嫩,目光真挚,语气虔诚,让她怀里的顾翩然大感动容――即使是当年仗剑洒脱的溪儿身上,也未尝听到如此让她安心的誓言――她已不能再将这个紧紧的怀抱当作不谙世事的孩子。
这是一个爱她至深,与她平等的女人。
骆怀溪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她,下一句话更是教她浑身一震,几欲落泪:“我相信你,那五个人不是你杀的。我相信你,不会骗我,正如我相信,你与我的心意,至死不渝……”我只是不能接受,眼睁睁看着五条人命在眼前流逝――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咽下口中的苦涩,骆怀溪的脸上只剩温雅的笑意:若真有因果业报,只愿悉数偿还我身,即使永堕阿鼻道,也由我独赴!
不待震惊中的顾翩然有什么反应,骆怀溪倾身吻住了她,辗转研磨,轻柔而缠绵,无声地倾诉着满腔深情,竟难得让那清冷如霜的玉颊泛起了红晕。
从未在两人相处中跌于弱势的顾翩然却无暇计较被一向软绵绵的小家伙强势拥吻,只一心容纳着唇上的柔情蜜意,以及心底蔓延得汹涌的欣喜与感动――曾几何时,她也只是一个渴望被爱护渴望被疼惜的女人而已。
世人赞她,误她,慕她,恶她,敬她,畏她,她浑不在意,依旧我行我素,不改其风。
可是,只有她自己明白:无论她拥有如何强大的武功如何坚忍的心性,褪尽伪装,她也只是一心求爱的芸芸一众罢了。
一直以来,都是她费尽心思在追逐,千方百计在蛊惑,虽然是志在必得,心中却总有一分挥之不去的黯然:自己苦苦追寻的爱人却忘记了一切,或是根本不曾爱过,饶是坚强如她,又怎么逃得脱心酸摆布?
然而骆怀溪的一句“信任”,一声“我爱你”,却是顷刻便将那些辛酸苦楚清了干净,只剩下流淌在心底源源不断的暖意:没错,她的徒儿的确对她爱愈生命,但却独独没有相信过她!
――溪儿不信自己没有盗宝,更不信自己也是一样爱她。
她不知道自己缺少的,不是能够挡去一切波折的宽阔胸膛,也不是一个躲在身后默默支持的背影,而是执手阅尽天下景致的平等并肩。
她不知道自己想要的,不是面对千夫所指时激扬不屈地回敬,也不是愣然不语委曲求全的隐忍不发,而是相知相许坚定不移的包容信任。
相信不疑,相爱不移。
溪儿没能带给她的,这一世却是等到了。
嘴角慢慢扬起笑来,顾翩然反手勾住骆怀溪的脖颈,再次加深了这个吻。
窗帘在不知不觉中被合上了,遮去了窗外明媚的天光,而从沙发上转战到KING-SIZE大床上的旖旎剧目,却在继续上演着……
“啊……”打了个呵欠,骆怀溪拭去了眼角的泪花,在身边揽着她腰背的女人轻笑一声后,娇嗔地瞪了她一眼,却被袭向腰侧臀、瓣的手惊得一颤,碍着机场大厅众目睽睽不敢发作,只能悻悻地轻哼一声,将疲软的身子往她身上更靠近一些,亦步亦趋地向外走去,心里却忿忿地考虑着待到上车后应该咬对方的肩膀还是手臂泄愤。
强忍着嘴角盈盈的笑意,顾翩然墨镜后的凤眸弯成了月牙状,搭着骆怀溪腰侧的手臂片刻不愿离开,任凭她耍小性子似地留下几个不痛不痒的红印,仿若未觉,只是在身侧同行之人疑惑地看来时悄悄凑到骆怀溪耳边柔柔吹拂了一口气:“你看谁来了?”
忙不迭偏头躲开袭向耳洞的热气,骆怀溪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正对上简博雅含笑静立的身影,以及她身边焦不离孟的顾涟漪。
骆怀溪高高扬起的嘴角在接触到后者挑衅又嚣张的媚笑时重重垮下,斜眼看到顾翩然墨镜下微挑的红唇,顿时气愤,轻哼一声挣开她揽着自己的手,快步向简博雅走去:“妈妈!”
不由分说地挤开顾涟漪,扑进娴雅温婉的女子怀里,骆怀溪不复之前在顾翩然面前营造的成熟形象,又立时变回了那个天真娇憨的少女,在向母亲撒娇博宠的同时还不忘回给抢走自己母亲关注的“恶人”一个得意万分的笑。
她这幼稚的举动却只换来对方一记冷嗤外加一个不屑的眼神,顾涟漪甚至风度翩翩地后退几步,让开空间给两人相叙――这不合常理的表现让骆怀溪顿生疑窦:顾涟漪这女人,几时这么大度识相了?
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答案很快便揭晓了――只见顾涟漪一改脸上的冷笑,转身几步迈向缓步踱来的顾翩然,笑颜如花,摇曳生姿,直教人酥了骨头:“然然小可爱,好久不见,姐姐想死你了……”在骆怀溪猛然看过来的惊愕视线中,抹了鲜艳唇膏的嘴微微嘟起,作势要亲向顾翩然,后者竟也没有一丝闪躲的意思――
就在唇与脸颊堪堪相触之际,骆怀溪下意识伸出去拽住顾涟漪的手不偏不倚拽住了那人的手臂,而出乎她意料,仅用了三分力道,那作饿虎扑食状的女人就像是游曳花丛的蝴蝶一般飘然转身,转而借力将自己拽出了简博雅的怀抱。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在意识回归之前,自己已经被顾翩然虚扶在怀,而几分钟前还对着自己嘘寒问暖的老妈,却是一脸紧张地搂着柔若无骨得恨不得整只都巴在她身上的妖孽上下打量。
这一变故气得骆怀溪小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青,几度变换,再三吐吸,依旧咽不下这口气:“你……”只是她话未出口,却被顾翩然一指抵住唇,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发作。
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唇上的纤指,骆怀溪却是乖巧地不再与她置气,只是眼里依旧三分不甘三分委屈,那可怜样看得顾翩然心中一动,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发顶。
终于,简博雅也意识到了对女儿的忽视,嗔怪地白了一眼笑得春风得意的某人,美目歉然望向闷闷不乐的骆怀溪:“宝贝,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
“嗯。”左手勾了顾翩然,右手牵着简博雅,骆怀溪故意不去看顾涟漪,带着两人率先向外走去。
顾涟漪无所谓地挑了挑眉,抱胸跟在几人身后。
四人坐上了一辆黑色的宾利,车子平稳地驶离机场,却没有向市中心,反而朝着另一处通往郊外墓地的大道上疾驰。
即使简博雅和骆怀溪不说,顾翩然也知道――今天,是骆正锋的忌日。
以往这个时候,简博雅都会带着骆怀溪去扫墓,她也暗中跟过几次;可唯有今天,让她陡然生出几分山雨欲来的不安――就好像有什么出乎掌控的事要发生了一般。
坐在后座的顾翩然揽着靠在她身边的骆怀溪,清冷的眉间隐着一丝愁绪,却被一直关注着她的骆怀溪尽收眼底,哀思沉凝的心头也跟着笼上一团阴霾。
车厢里,一片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