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心寒
被划破的脸颊往外细细地冒着血,顺着下颔流下。黎惜芝没有感觉到疼痛,只觉得有液体从脸上留下,一摸才发现居然是自己的血。
段言几不可见地微微蹙眉,“来人。”
门外候着的其中一位丫鬟走了进来,恭敬地问道:“爷有什么吩咐?”
他不假思索地说:“去把我屋里放的外伤药拿来。”他从不轻易让人动自己的东西,屋里的药,自然是十分珍贵的。
丫鬟答应一声,便下去了。
伤口本不深,只划破了点皮,等那丫鬟拿药过来的时候血差不多已经自己止住了。但是为了好的更快且不留疤,黎惜芝便乖乖地任人给她上药,眸子不停地流转,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涂了药后脸上清凉一片,很是舒服。丫鬟正要退下,只听段言冷冽地说道:“若是将今日的事说出去,后果自负。”
丫鬟身子一僵,忙说:“爷放心,奴婢定会守口如瓶。”
段言这才让她退下。黎惜芝终于明白了是哪里不对劲,有人放箭要行使暗杀之事,那个后面缀着白色翎羽的箭还稳稳地刺在山河画上,然而竟没有一个人表现出慌乱,更别说要找出那个射箭的人,反而是淡定地查看她脸上的伤口。尤其是段言,从容地起身走到后面将箭从墙壁中拔出,放在桌子上继续用饭。
黎惜芝觉得真是够了,这个人平时冷淡没表情就算了,在被人暗杀的时候能不能表现出一咪咪的紧张害怕啊!她腹诽了许久终于得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沉吟着问道:“阿言,这三年里……你该不会面瘫了吧?”
段言拿筷子的手一紧,差些直接将其捏断,忍无可忍地说:“没有。”
既然不是面瘫,那她更加无法理解了,“那你为什么一点反应都没有?有人想要杀你啊。”
谁知他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吐出一句让她毛骨悚然的话:“你怎么知道一定是要杀我呢?”
黎惜芝一瞬间打了个寒颤,当时厅子里就他们两人,不是暗杀他,那就是……她?
可是她一个才从山里出来的人,没招惹过谁也没做过什么缺德事,怎么有人想取她的命?仔细再一想,方才那箭确实是擦着她的脸颊过去,可是连段言的衣角都没碰到……她瞬间哭丧着一张小脸,“我是良民,不应该要杀我啊。”
她一颗心都悬在那支箭上,没有注意到段言微微翘起的嘴角,只一瞬间,如雪莲绽放。他浅声道:“跟在我身边的,可没有一个良民。”
他说得极轻极轻,记忆里段言从来没有用这种口气对她说过话。冷淡也好,无奈也好,都不曾像这般遥远。黎惜芝向来抓不住重点的脑子转了转,“所以,这只箭还是冲着你来的?”
他不再答话,放下筷子看了看一脸疑惑的黎惜芝,说道:“从前有一个人,好奇心十分重,你可知道他的下场?”
黎惜芝老老实实地摇头。
接着,段言说:“死了。”
他是想告诉她,知道的越多,危险就越多。黎惜芝立马噤声,顿时感觉饭也吃不下去了,盯着还泛着莹白光的箭头,不知该如何是好。是以段言离开的时候,她并没有出声。
匆匆离开饭桌追出去,已看不到段言的身影。她只得将嘴边的话咽回去,走回自己房间睡了个午觉。梦里不知为何竟出现十岁左右时的画面,她躺在树下乘凉,有人的身影愈加靠近,又逐渐远离。醒来时已是日斜,一个梦将她做得头昏脑涨,便洗了把脸往书房走去。
段言正一手端着账簿,一手打着算盘。侧颜在日光下氤氲不清,只看到长长的睫毛微微扇动了一下,修长有力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拨弄着珠子,模样很是认真。
听到她进来,手下的动作未停,问道:“来做什么?”
“练个字。”黎惜芝径自走到书架子旁,在里面找出几张白纸摆到桌案上,从笔架上拿了只笔,蘸了蘸墨汁便提笔要写。一只手掌从半空中截住了她的动作,一抬头见段言一脸肃容,便问道:“干嘛?”
他蹙眉沉下面色,“别在这写。”
黎惜芝莫名其妙地问:“为什么?”
他朝旁边的矮几上扫了眼,“去那里。”
桌案很大,他在那头看帐,她在这头练字,两个人可以互不相碍。可是他不知是怎么了铁了心不让她在这练字,眉眼间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
好说话如黎惜芝,也被他的举动整生气了,将笔按在桌子上,墨汁溅在四周,点点黑梅绽放。她一脸痛心地说:“你就这么厌烦我?连呆在你身边都不可以?”
她呆是有些呆,但还不至于傻。段言对她做的一切,她虽不说但都看在心里。他忘了她心里没了她,她都可以接受,只是如今她都这般努力了仍旧无法让他接纳自己,不免有些心寒。正欲指责他没有良心不负责任之类的话,只听他不着边际地说了一句:“会影响我。”
“嗯?”听不懂这前言不搭后语的一句话,黎惜芝一时反应不来,“影响你什么?”
不愿多说的段言轻咳一声,再次说:“到别处去练字。”
他这龟毛的性子一点没变,决定的事若是得不到同意会一直重复下去,让人听得崩溃。深受其害的黎惜芝撇撇嘴,端着纸笔到一旁的塌子上去了,顺手拿了一本旁边摆着的册子用来垫着写字。
她将傅行彦教的那几个字来来回回写了好多遍,索性就将砚台搬到手边,细细地研磨。有时候她没注意力道有几滴墨汁溅到书册上,晕染了好大一片。蘸了蘸墨汁,又用册子垫着写了好几张,写到最后她满意地拿起一张,直在心里夸赞自己真是天生慧根。
窗棂传来扑棱棱的声音,她扭头看去,见是一只信鸽停在窗上。段言取过它腿上绑的信件,看过之后面色凝重。他垂眸扫了一眼桌案,蹙眉问黎惜芝:“看见桌上放着的册子了么?”
黎惜芝下意识地摇头,再一想觉得不对劲,忙低头看被自己垫在纸下的薄薄一册。登时有种不好的预感,在她还没思忖好要不要承认的时候,段言已经发现了什么,朝她走来。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塌子,倾身将被墨汁浸染得不成样子的册子拿在手中,脸色霎时变得十分难看。
黎惜芝琢磨着还是自己承认比较好,于是挪后一步怯懦地说:“我,我以为这是没用的……我不知道……”
“黎惜芝。”段言冷声打断她,眉眼间尽是凛冽。
她明显底气不足地应道:“怎么了……”
每回他连名带姓地唤她,就一定是要生气。更别说他现在的脸色比上回被泼茶差了一些不止,让黎惜芝心虚得很。不过她横看竖看那一本小小的册子,都没有什么重要的地方,值得段言生如此大火。
果不其然,他说:“你既是喜欢练字,便三日之内,将道德经抄写十遍给我。”
听罢,黎惜芝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睛,“你说什么?”道德经她知道,傅行延教她念过。里面有一大堆字她连认都认不得,更别说写了。这抄十遍,无疑是于她的一大酷刑。
不理会她犹如雷劈的表情,段言径自面无表情地道:“若是没做到,便来领休书一张。”
这句话的打击比上一句更大,她张了张口,喃声问:“你要为了这一个本子,休了我?”
上回在连枝楼门口段言说出这样的话,已让她受伤得不行。现在好不容易调养生息,快要将那事忘记了,他又重新提起,让她怎能不受伤。
这册子的重要,和里面含有的信息,段言是绝不会同她说的。是以此刻他只能不做解释,觑了她一眼,“有何不可?”
黎惜芝恨恨地看着他,咬碎一口银牙。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在他胸口扫了一眼,眸里闪过狡黠,说道:“你休吧!你若是休了我,我便去城墙上告知全F城的人,你胸前有个蝴蝶形的胎记!”
段言眯眼,一手揽过她的头,一手捂住她的嘴,面色不善地威胁道:“你若再提此事,我便让你后悔来到F城。”
看来那胎记,当真是他的禁区。黎惜芝也不知道拿东西究竟藏着什么秘密,只不过每次提起都见他有如此大的反应,就猜想一定不简单,所以才拿来要挟。只是他的话一句比一句狠,让黎惜芝不心寒都难:“我可不可以现在就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