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靳逸明刚上车不久就靠着车窗睡着了。当然,我无法区分他是假寐还是真困。
我把暖气打开。等红灯的时候,将自己扔在后座上的外套轻轻盖在他身上。他依旧闭着眼,只不过,睫毛几不可察地颤了颤,撩得我瞬间心猿意马。
从来没想到,就连载着他一起回家,也会成为心底一种幸福。
靳奶奶对我,不是因为喜欢而重视,而是因为需要才重视。所以,既然靳逸明已经把我带了回来,她也就省了寒喧造气氛的兴趣。
摆碗吃饭。
中午就奉旨入住的吴姐陪着罗姐把饭菜端上桌,递给我一个担忧的眼神。
我不太理解,又不方便问,只好先不动声色地给靳奶奶和逸明把饭盛上,再慢慢观察。
还好哇,靳奶奶仍然象以前那样一边吃一边唠叨,抱怨国内的空气污染重,菜没有菜味,肉没有肉香。靳逸明吃得很慢,只是扒饭,不怎么夹菜。
我漫不经心地夹了块清炒藕片扔嘴里,瞬时苦脸,吐也不是吞也不是。
难怪吴姐表情异样。
罗管家老矣,味觉退化,做菜放盐无度,她和靳奶奶吃起来不觉得,吴姐却看得出来。
当然,她看得出来却阻止不了,年龄老资历老的罗管家如果会谦虚听取她的建议,这筷子菜也不会在嘴里咸得发苦了。
我痛苦看靳逸明:这么多天,你就是吃这些菜度过的!
他不睬我,用半碗白饭包了一根鸡丝咽下肚后,把筷子一趴,“我吃好了,你们慢用。”转身往书房去。
靳奶奶看着靳逸明碗里剩下的另半份,在他进房合门时,同步趴筷,“杨柳!”
是的,是的,谁都没错,全是我的错。
我诺诺点头,叫吴姐用完饭后再去蒸份鸡蛋羹。
没隔多久,她端了三份,连自己带我全算上了。
客厅里已只剩下我在等她。
吴姐凑上前,“下午听罗管家说,靳先生刚回来时,说要什么味的沐浴精油,买错了还是咋的,他又不喜欢,洗澡时自己折腾着换水,这才滑倒的。叫了罗管家好几声,人上了年纪,耳朵背,一直都没听见,直到他拖着腿爬出来才发现……。”
茶树配熏衣草精油,BF牌子,比例三比一,用的时候选择无味无油的沐浴液,不影响精油芬香效果。――杨柳独门配方,市场如有售,全属假冒。
这就是靳逸明摔伤的直接诱因。
间接诱因还有他虽然不接受、但实质早已习惯了的我的“侍浴”。
……吴姐把我手下捣碎了的那碗蛋羹取走,叹了句,“你也不想的。”
我鼻头一酸,强忍着吸了口气,另端了碗完好的蛋羹去书房。
宅子是解放前租界建筑的底子,为了保持欧式文艺复兴时代的风格,房内虽经多次翻新,但始终用的是与原材质相同的材料。实木楼梯,实木地板,脚踩在上面,咯吱咯吱的沉重压过心头。
靳逸明的书房在二楼走廊尽头,旁边就是仍绘有圣经人物的拱型花窗玻璃,画中人神圣的目光慈悲投射在我身上,似乎看得透我一身的罪孽,却又迈不过虚幻与现实的阻隔,无法拯救,无从宽恕。
我只有象所有告解的人那样,在胸口默划个十字:神在我自己心里。
涂上一层柔甜的笑容,我推开门。
靳逸明动也不动地坐在大皮椅里,满屋烟雾和味。
我把蛋羹放在他面前,夺过香烟,掐指摁灭。打开窗,沁凉的夜风迎面扑来,我只好又迅速关上,转身见他在依稀尚存的烟雾中定定注视着我,便把笑靥又加深几分。
眼泪是悲伤最好的道具,傻子都看得出;
笑容深处的苦与痛,靳逸明,你自己慢慢品。
“吃了吧。”我朝那碗他压根就没打算碰的蛋羹噜噜嘴,在他皱着眉,却还来不及呵斥之前,微笑着说,“吃完了,我们来谈谈纪兆伦。”
靳逸明威肃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怔忡,默了几秒之后,他端起碗,缓慢地、一小口一小口地舀吃。
谈谈纪兆伦。
这一次,我是认了真的,只不过,该从何时、何处开谈呢?
噢!是的,从两个男子在我工作的银行狭路相逢的那个下午开始。
我当时F懂、过后很多年方才明白,那样带着无奈而又开心的笑容向靳逸明介绍纪兆伦时,自己的失去有多重。
重得,六年都翻不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