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孽之种(四)
罪孽之种(四)
这趟旅程让秦络依看见了关于火星的更多，他第一次看见这么多人，形形色色的人。他觉得热闹，可也不敢表现的太开心，因为程菏泽不开心。
他们穿越过来来往往的数辆飞船，像是遨游在海底世界，与一条条小鱼擦肩而过。秦络依回到了屋里还是兴奋，甚至忘却了只有一只眼睛的不适。
他的兴奋与即将到来的世界性灾难格格不入，现在看来，倒是有些“何不食肉糜”了。
程菏泽不出所料地被惩罚了，但他心甘情愿。他被扣除了工资，被降了级，甚至还有脑机接口的惩罚。
秦关则回来的很快，用他的的话来说是放心不下火星。他风卷残叶地拆掉了秦络依的纱布，期待地问他，新的眼睛感觉怎么样。
一刹那，一股强烈的针扎的刺痛从眼部传来，那疼痛连郑晓武也感受到了。刚拆下纱布时，微弱的光于这颗眼球来说也是莫大的刺激。小秦络依想捂住眼睛，但是秦关则不允许。
“你必须适应它，尽可能快地适应它。”秦关则说，“你现在只能用这眼睛来‘看’，过几天我会开启智能的权限，你就可以看见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秦关则似乎真的很忙，也没空陪秦络依恢复眼睛。但当他匆匆离开时，第一次被秦络依叫住了。
“……爸爸。”秦络依生涩地喊，这个词对秦络依来说有些陌生，他平时最多也是在公共场合喊“父亲”，“爸爸”显得亲昵得僭越了。他说出口时有些结巴，极其不适应地闭着右眼，用左眼看着秦关则。
秦关则慢慢转身，饶有兴味地看着他，打量了他半晌，才问：“怎么了？”
秦络依避开他的视线，不自然地说：“我想请您帮个忙。”
“哦？”这是秦关则第一次听秦络依提要求，他显得兴致勃勃，“你说吧，什么事？”
“能不能……安排一艘飞船给太平街上的孩子。”
秦关则眯起了眼睛，半天才想起这个“太平街”是怎么回事。
——程菏泽就是太平街出生的，那些“孩子”就是程菏泽昔日的手足。
程菏泽刚跟着他的时候，胆战心惊地问了几次能不能带着那群小鬼一起来，被秦关则拒绝两次后就识趣地不再开口了。比如这次，他压根就没和秦关则提过关于“太平街”的半个字，因为他提秦关则势必会拒绝。
“怎么？”秦关则居高临下地看着有些紧张的小秦络依，慢慢弯下腰来和他齐平视线，他声音游离而疏远，问道：“程菏泽让你来的说？”
秦络依摇头。
“我想也是。程菏泽有分寸，他不会提这么不识趣的问题。”秦关则擡起秦络依的下巴，看着那一双眼睛。
“不是不可以，络仪，毕竟是你提出来的。但是你要知道什么事情都是有代价的，你想让我安排一艘飞船接那些没有任何价值的孩子……给我一个理由。”
小秦络依给不出理由，只好沉默。他没有任何属于自己的东西，自然也没有任何筹码。他想了半天，才仰起脸认真地说：“你不同意，我就去死。你不是说我是你最好的实验品吗？那总有一点儿价值吧。”
秦关则听完后大笑，怜悯似的说，“孩子话。你以为你想死就能死吗？不过也是，除了你的生命，你没什么好威胁我的。”
秦关则的意思再明确不过了——秦络依的死也不是属于他自己的。
但秦络依没有丝毫意外，他平静而淡定地说：“那我们试试看好了。”
“虽然你可以用尽医疗手段维持我的生命，但我拒绝思考，拒绝配合你的一切行为，这和死了也没有区别吧？”秦络依定定地盯着秦关则，“你费劲心思培养我……就让我这么报废？”
不过秦关则显然一点也没被威胁道，他漫不经心地说：“报废了我就再换一个听话的。络仪，我甚至不需要再找一个实验品，直接把你的记忆洗掉，你就是一个新的人了。”
秦络依的面色发白，郑晓武能感受到他的如坠冰窟。他很想跳出来把秦关则暴打一顿，让他听听这说的是什么狗屁话，可他只能在这具身体里随着秦络依一点一点地失望、绝望。
“不过你毕竟是我的儿子，我也没必要赶尽杀绝。难道你向我开口提要求，满足一下你也无可厚非，哎，我还算是一个慈父。”秦关则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恬不知耻地说，“不过他们活，就有人要死，那谁死呢？这样吧，刚好明天就有几班飞船，你自己和飞船上的乘客协商，他们同意和那些孩子们交换了就行。”
“……”
秦络依绷着脸，没说话。
“哈哈哈我知道那不可能，没有谁会把生的权利让出来的，更何况是给一群大字不识几个的毛孩子。所以我给你放简单一点，你可以直接让他们死，直接把这批人换成那群孩子，你换不换？”
郑晓武咬牙，秦关则简直是在逼秦络依杀人。他在强迫秦络依打破规则和伦理道德，让他漠视法律和一切条例。
“换。”小秦络依眼睛也不眨地说。
“啧，你换的目的是什么？讨程菏泽欢心？你真以为你换了，他就会高兴？”
小秦络依的脸色没有什么表情，他近乎冷漠地看着秦关则。但他的神色恰恰让秦关则满意，让秦关则快慰，让秦关则感到同病相怜的归属。
“明天有八艘飞船。这是他们的编号，哪一艘在中途出意外……都由你选择。”
秦络依接过秦关则递过来的平板，里面有八艘飞船里每个人的具体信息。
秦关则几乎是欣赏地看着秦络依颤抖的嘴唇，笑了笑，“还没想好？那也不急。不过这么看来，你比不上你姐姐，她们干事很利落的。”
“想好了告诉我，今晚十二点之前。选了什么都不能反悔，你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我期待你的答案。”
秦络依拿着手机沉默了半晌，把平板放在了旁边的桌子上。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尽管对秦络依来说天黑天亮都一样，毕竟他没法出门。但是天黑了，意味着程菏泽可以来找他了。
程菏泽私自带秦络依出去，是犯了错，但秦关则这次没有罚他不能和小秦络依联系，于是程菏泽每晚一下班就会来找秦络依聊天。
今晚，他一来就看见桌子上倒放的平板，平板的背面写着“tl”这两个字母。
“tl”。
郑晓武在心里飞快地想，原来这两个字母在现在就出现了，可对应的真正意思，既不是“逃离”，也不是什么后起的公司名称，而是秦关则以前用的英文名的缩写。
泰勒(taylor)。
程菏泽一看那手机就微微皱眉，低头问道：“秦叔叔又给了你什么？”
小秦络依直勾勾地看着他，轻声问道：“如果能让和你一起生活在太平街上的孩子来火星，你会开心吗？”
程菏泽的神色一下子变得古怪起来，他问道：“什么意思？现在这个时候，还有多余的飞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