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腹地城内，街道空旷死寂。热浪炙烤着石板路，蒸腾起扭曲的空气。无人有闲情在此时游荡。

“献祭”——这个古老而沉重的词汇，承载着破盟党元老用生命换来的秘密：源生人的肢体，蕴含着驯服斯莱尔虫的钥匙。仅需献祭一条腿，便能换取虫族的俯首听命。

长老院后方的小道蜿蜒深入后山。青枝正率领一队择序人守卫在此巡逻。小路的尽头，便是斯莱尔虫xue的入口，数条绿额巨虫早已盘踞在侧。

长老院与左婆院落那厚重的门扉同时开启。

左婆与族长洛玉檀率先步出，神情肃穆。她们身后，鱼贯而出一众长老，沿着被烈日炙烤得滚烫的山路，向上行进。

青枝侧身让道，低眉敛目，姿态恭敬。

岑桑走在长老队伍的末尾。她换上了一身洁净的纳米海族袍服，但左袖管空空荡荡，机械臂已被卸下。经过彻底的搜身，她并未被择序人押解，然而前后仍被一圈择序人紧密环绕，生怕岑桑做出什么离经叛道的事情出来，耽误了献祭。

队伍的最后，是撑着黑伞的岑知，步履沉稳，伞下的阴影掩去了他此刻的神情。

队伍无声地从青枝面前经过。待岑知的身影也消失在蜿蜒山路的拐角，青枝才微微侧首，向身后的守卫队队长递去一个眼神。

队长会意，吹出一声尖利刺耳的口哨。一群衣衫褴褛、神情惶恐的随序人被粗暴地押解过来。

他们正是前些日子因台风被左婆“仁慈”接济入城的城外族人。守卫队迅速自动分成两组：一组原地驻守；另一组则沉默地跟随青枝，踏上通往虫xue的山径。

山道陡峭，灼热的岩石散发着令人窒息的高温热浪。

空气粘稠得仿佛凝固，唯有斯莱尔虫口器中滴落的粘液砸在岩石上发出的“啪嗒”声，以及虫足刮擦山壁的窸窣声，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越接近山腰的虫xue入口，那股混合腐烂物和虫族特有腥臊的气息便愈发浓烈刺鼻。

队伍前方，洛玉檀停下脚步。眼前是一个被人工拓宽的巨大山洞入口，朝里望去幽深漆黑。洞口两侧，是两条绿额巨虫，额上触角微微颤动，感知着空气的每一丝扰动。紧接着，山洞深处传来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数十条体型更为庞大、额顶蓝印的巨虫缓缓钻出，最后，缓缓盘游出来的，是一条体型更为巨大，额顶红印的虫后。

一位身着繁复长老袍的老者越众而出，熟练地发出一串晦涩、带着嘶嘶气音的斯莱尔虫语，与立在虫后身前、蓝额印记最深、显然是虫群头领的巨虫沟通。

沟通完毕，长老朝不远处的左婆与洛玉檀微微颔首，示意准备就绪。

众人随即转向洞口旁那片被刻意清理出来的天然空地。

空地中央，赫然是一个凹陷的巨大石质地坛，地坛中心有一个深不见底的漆黑洞口，宛如脐带一般，直通下方深埋的虫卵巢xue。献祭一旦完成，源生人的血液自这洞口滴落，顺着九曲十八弯的天然岩隙，注入虫卵的温床，成为幼虫破壳前最后的催化养分。而斯莱尔虫破卵孵化后急需的“开胃菜”，便是那群被押解至此、茫然无措的随序人。

左婆与洛玉檀步履沉稳地走到地坛边缘立定，洛玉檀微微侧头，目光落在被择序人半搀半押着的岑桑身上，脸上浮现出端庄得体的微笑，声音如暖玉一般：“开始吧。”

所有长老依序围着地坛站定，双手交叠置于身前，口中开始齐声吟诵起古老而拗口的纳米海族祷文。

低沉、单调、带着奇异韵律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在灼热的空气中弥漫开来，仿佛拥有催眠的魔力。

岑桑被择序人推搡着走上冰冷的地坛石面，除了失去机械臂的左手，右臂与双脚脚踝都被粗粝的绳索紧紧捆缚，绳索的另一端深深系在环绕地坛四周的粗大石柱上。

那古老而低沉的吟诵声如同无形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冲击着岑桑的意识。她感到眼皮越来越重，意识仿佛沉入粘稠的泥沼，挣扎变得徒劳。最终，她眼帘无力地垂下，彻底阖上了双眼，陷入药物与咒语共同编织的昏沉之中。

被守卫驱赶到地坛外围的随序人，此刻才隐约明白自己成了待宰的羔羊。惊恐的低语和啜泣在人群中蔓延，他们望着地坛中央昏迷的岑桑和手持利刃的洛玉檀，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和绝望。

洛玉檀优雅地踏上地坛，手中握着一柄寒光闪闪、造型古朴的长刀，手柄处刻满繁复的纳米海族花纹。

青枝手捧一个用于承接血液的暗色石盆，沉默地跟在洛玉檀的身后，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虫后从地坛的另一端盘游而上，张开血盆大口，只等着洛玉檀手起刀落，斩下岑桑的大腿，丢进她的口中，好吞吃入腹。

洛玉檀那双保养得宜的手，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稳稳捏住了岑桑被捆缚的左腿脚踝。

与此同时，盘踞在地坛另一端的虫后，缓缓张开了布满锯齿獠牙的血盆大口。

粘稠腥臭的涎液如瀑布般垂挂而下，滴落在滚烫的石面上，发出“滋滋”的声响，腾起白烟。它在等待，等待洛玉檀手起刀落，斩下那条新鲜的，含有滚烫血液的大腿，开启它们的虫群盛宴。

洛玉檀唇角的微笑加深，高高扬起手中的长刀，刃尖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白光。

地坛下方，站在左婆侧后方的岑知，握着黑伞伞柄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因过度用力而瞬间泛白，仿佛要将木柄生生捏碎，伞沿几不可察地向下压低了半分。

身后随序人的惊呼陡然拔高，绝望的哭喊和质问此起彼伏。

“他们在干什么？！”

“那是岑桑？他们要杀了岑桑？！”

“左婆！活菩萨，快救救她！这不对，这不对啊——！”

混乱中，许多目光投向队伍最前方那个被尊称为“活菩萨”的长者。

此刻的左婆，依旧满脸慈悲相，但是眼神却无比冷漠，注视着地坛，对身后的哭嚎充耳不闻。

就在那匕首的寒芒即将触及岑桑皮肤的瞬间——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猛地从山腹深处炸开！

地动山摇！

整个地坛剧烈地晃动，碎石簌簌滚落。紧接着，虫xue深处传来一连串沉闷而巨大的爆炸轰鸣，如同闷雷在地下滚动。

“怎么回事？！”洛玉檀被剧烈的晃动掀得一个趔趄，差点从地坛边缘摔落，幸得青枝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

虫后突然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暴怒厉啸，庞大的身躯猛地调转，毫不犹豫地钻回了硝烟弥漫的虫xue。拱卫它的蓝额巨虫群也如潮水般紧随其后，涌入洞xue深处。

正在大家惊疑之际，无数机甲自山下飞到山顶，密密麻麻地盘旋于高空之上，漆黑地炮口对准献祭台的众人。

“联邦？！那帮驻守在断层峰的废物呢？！屏蔽仪是摆设吗？！联邦军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洛玉檀瞳孔微缩，机甲那涂有联邦徽记的标志清晰又刺眼，她转头看向青枝，厉声呵斥。

场面混乱，长老们惊恐地尖叫、推搡，华丽的袍服沾满尘土和虫族滴落的粘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