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纯懿实在不明白,这世上怎么有如此恶劣之人。
她浑身都在颤抖,看向延陵宗隐在她周身饶有深意地打量的目光,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嫁人了。您又不是什么下里巴人,身为虞娄堂堂二太子,不至于这么荤素不忌吧?”
延陵宗隐其实没太听懂纯懿说的那几个四字词语是什么意思,但猜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词。他轻笑:“我们虞娄不讲究这些。别人的妻子才更有意思,不觉得吗?”
纯懿面无表情看着他,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然后转身就走。
“你去哪里?”
纯懿头也没回:“和离。”
她的步伐坚定,延陵宗隐不自觉就抱臂跟在她身后,慢悠悠地走着。待到进了营帐,果然看到纯懿正四处翻找着什么,忙忙碌碌的连眼风都没给他一个。
延陵宗隐斜依在门口:“你在找什么?”
纯懿不理他,只一个劲儿在角落里的书堆里打转。
这些书都是近几天大庆陆陆续续送来的,大部分都曾经珍藏在皇宫大内,连身为帝姬的纯懿都没能一看,现在却被作为战利品一车又一车送到了虞娄军营中。虞娄人要是都要过来了,可也看不太懂,更不了解它们的价值,大体翻一翻就随手扔到一边,许多古籍孤本都被随意损毁了。
纯懿看得心疼,一天实在没忍住,向延陵宗隐开口讨要。
延陵宗隐有些诧异。这位金尊玉贵的长帝姬到虞娄军营这么久,吃的也不好住的也不习惯,他都知道,可她都咬牙忍耐了,没提出任何要求。现在提出的第一个要求,竟然是要这些不知所云的纸堆。
可能是因为他那天心情不错,也可能是宽容于她的第一个请求,延陵宗隐大度地同意捡几册没用的扔给纯懿,甚至还善心大发,给她配了一套笔墨纸砚。
面对纯懿满是警惕的神情,延陵宗隐逼近她,迫着她不停后退,最后后腰撞在木桌边沿,不得不向后仰身,以躲避着他暧昧的呼吸。
他声音低沉:“只要你让我开心,我也会考虑让你开心。”
可能是纯懿现在如同无头苍蝇一般乱转的样子又取悦了他,延陵宗隐好心提醒她:“在找纸笔?赛里收走了,倒是我的大帐里有,不如你去我那里写?”
纯懿站定,看着他微微侧头,似乎是在认真考虑他的提议的可行性。然后下定了决心般,脚歩飞快从延陵宗隐身边走过,“蹬蹬蹬”朝着营地中央冲去。
为了甩开延陵宗隐,纯懿自觉她已经走得很快了,可她这速度在延陵宗隐眼中看来,不过是两步路的事。甚至看着前方的纯懿抛去了帝姬的端庄仪态,努力倒腾小短腿快走的模样,延陵宗隐竟觉得她有些好笑。
就也不去追她,重新不紧不慢跟在她身后,甚至还离着大老远的时候就向营帐前的守卫挥手,示意他们放行。
纯懿畅通无阻进了延陵宗隐的大帐。待延陵宗隐跟进去时,她已经铺开了纸,研好了墨,正在提笔写字。
延陵宗隐走到她身后,垂头去看纸面。
她的字很好看,娟秀小巧,工工整整,就如同她的人一样,乖巧听话,从不逾矩。就连开篇“和离书”三个大字也是规规矩矩的,只是颤抖的笔触却暴露了她并不平静的内心。
纯懿下笔越来越快,每多写一个字,她心里对延陵宗隐的恨意就更深一分。她不愿给陆双昂蒙羞,更不愿拖累他,只能与他划清界限,用这种方法保护他。
写完最后一个字,纯懿扔下毛笔,正想要卷起这封并非她本意的和离书,纤细的皓腕上忽然握上一只大掌,轻轻松松就连她双手都缚在一起,制止了她的动作。
“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三年食邑,便献萧郎。伏愿郎君干秋万岁。”延陵宗隐缓缓读出最后几句,轻嗤,“这么含情脉脉的和离书,长帝姬和驸马的感情真是好。”
纯懿垂眸,齿关紧扣。
延陵宗隐从她手下抽出和离书,又细细读了一遍,忽然擡手,将和离书撕成了几片,然后随手一抛,纸片就纷纷扬扬飘落而下,如同一张铺天盖地的网,将纯懿罩于其中,无法挣脱。
纯懿怒道:“你!”
“为什么要和离?因为我?”延陵宗隐笑着摇头:“不必这样。我不仅不会逼迫你们和离,还会将你送回你的萧郎身边。”
纯懿十指握紧,半信半疑:“你要放了我?”
延陵宗隐缓缓点头,细细看着纯懿的神情,拖长了语调:“我觉得,陆夫人可比徐娘子要带劲多了,在你和陆双昂的府邸……一定也比在我的大帐里更刺激。你觉得呢?”
纯懿在他这可怕的眼神和话语中后退一步,喃喃:“你……你真是个疯子!”
延陵宗隐真的就是个疯子。
他真的将纯懿送回了长帝姬府。
当她突然出现在府门外的时候,管家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掐了自己好几把才敢确认不是做梦,连滚带爬朝着纯懿跑来:“长帝姬,您回来了!真的是您,您平安无事,您回来了!怎么不进去?大家都在等您呢,您快,快请进!”
纯懿却没动。她侧头,看着站在她身边的延陵宗隐。
延陵宗隐正打量着长帝姬府宽敞气派的门楣。看了一圈,他低下头,对着纯懿称赞:“房子不错。”
纯懿控制着内心的激动和不安,在外人面前维持着长帝姬的仪态:“谢谢。我可以回去吗?”
延陵宗隐扬眉,对着门的方向浅笑示意:“当然可以。长帝姬请。”
然后压低了些声线,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在纯懿耳边半是调笑半是警告地道:“晚上记得给我留门。”
你来我往几句,管家已经跑到了他们面前。
赵管家对延陵宗隐并不熟悉,刚刚远远瞟他一眼,就只顾着重见纯懿的喜悦了,现在靠近了细细打量,这才猛然认出面前这个高健英武的男人是谁。
他猝然一惊,几乎立刻就想喊人来抓了延陵宗隐,以报汴京处处烽火之仇,可想到这个男人身披重甲、率领大军冷面冲入汴京城的样子,又不得不强忍住了悲愤之情,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来:“原来是将军。给将军见礼了。”
延陵宗隐对这个干瘦的老头没兴趣。他看都没看赵管家一眼,只眼神满是暗示的在纯懿身上逡巡一圈,最后才看向她的双眼,露出一个彬彬有礼的笑容:“长帝姬,我们还会再见的。”
延陵宗隐转身上马,对着纯懿微一颔首,双脚用力踹马腹一脚,马儿就扬起四蹄飞奔而去,速度极快,一点儿都没有避让街道上行人的意思,激起一片混乱,只留下纯懿和赵管家两人站在原处。
这一次,延陵宗隐并没有派人跟着她,就连赛里都留在了军营里没有一起过来。可纯懿却知道,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正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她有任何异常举动,下一刻就会立刻传到延陵宗隐耳朵里。
纯懿深深呼吸,明明是做梦都想回来的家,此刻她却一点儿都不想迈进门槛,甚至还有一种想夺路而逃的冲动。
赵管家却不明白纯懿的复杂心绪。见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他立刻满含忧虑的低声禀告:“长帝姬回来的正好,驸马刚刚也回来了,不过……驸马受了些伤,情况不太好。”
他是知道帝姬与驸马两人鹣鲽情深的,说话便也小心翼翼,生怕让纯懿的担心:“不过府里已经派人去宫里请医官了,驸马又年轻体健,养一养就会没事的,帝姬您别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