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第114章
昏黄的烛火跳跃着,纯懿缓缓睁开双眼,视野还未清明,就先被一层温暖的橘色光芒所覆盖。
这里是一座帐篷。帐篷本身纯懿倒是很熟悉,正是延陵宗隐拨给她的那一座。可现在,这座帐子却与之前不太一样。桌上床边都燃着灯烛,让帐内的每一个角落都笼罩着暖黄色光晕,她身上盖着一件玄色大氅,上面沾着些尘土,甚至还带着些烟熏味道和烤鱼香气,正是延陵宗隐的那一件。
纯懿摇了摇昏昏沉沉的脑袋。她只记得今日早些时候,延陵宗隐拉着她去抓鱼,然后他们一起烤鱼吃,那鱼的味道很是鲜甜,她吃得很饱,再后面……
再后面发生了什么来着?
纯懿将双脚伸进端端正正摆在床边的鞋子里,撑着有些沉重的身子从床上下来,先去桌边倒了一杯水。那水的温度正好,湿润了她干涸的嘴唇和喉咙,纯懿仰头一饮而尽,又有些意犹未尽地连喝两杯,这才放下杯子,缓缓朝账外走去。
一掀开帘子,北地凛冽的寒风便扑面而来,卷起了纯懿披散的长发。她下意识拢了拢衣襟,侧头看向守在她帐门外的塞里,想询问一下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待视线转过去,却扑了个空。
纯懿怔了怔,又朝另一边看去——还是空空荡荡的。平时雷打不动守在她门口的塞里,今日竟然不见了。
纯懿有些疑惑,迟疑一会儿,擡脚朝着营中空地的方向走去。
延陵宗隐扎营极其老练,主帐之前、营帐最中间处会留下一片宽阔的平地,上面不立帐篷,不设工事,若是有外人潜入,身影无处可躲,会完全暴露在主帐两旁的弓弩手的射程覆盖范围下。而平日的傍晚时分,轮休的兵士们往往也会聚在空地之上,或是谈论战事,或是切磋武艺,总是热闹得很。
可今日,这里也是空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只有比往日更多的火把在烈烈燃烧着,空气里都是浓烈的桐油味道。
纯懿独自一人站在重重营帐包围之中,茫然四顾。整个营地都安静的出奇,只有呼啸的风声和火把燃烧的毕剥之声,除此之外,些微的人声都没有。
纯懿咬了咬唇,转身朝着延陵宗隐的主帐而去,几乎是屏住呼吸掀开了帘子。
果然也是空的。
不仅是这里,所有帐篷中,都是空空荡荡的,甚至连马厩里都是空的,连一根马毛都找不到。似乎是一息之间,延陵宗隐和他的所有部曲都消失了,只留下了纯懿一人在这里,茫然又孤寂。
纯懿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正在努力搜寻着之前的记忆时,遥遥有马蹄声传来,越来越响,越来越近,似乎是冲着这里来的。
纯懿立刻后退到主帐旁的阴影里,蹲下身子将自己隐藏起来,只留下一双眼睛,警惕地向外张望。
果然,没过多久,夜幕中就出现了重重人影。一队骑士旋风般冲入营地中,速度极快,一路上将所有拦在他们前面的木障和篷布都狠狠踩于马下,直冲着主帐而来。
当先一人穿着轻甲,身形消瘦,一双眼睛却亮得出奇,勒马停在纯懿刚刚站的位置,皱着眉头环顾四周,然后沙哑着嗓子吩咐:“分头找。小心点。”
没等他说完,已经有一个身影从阴影中跌跌撞撞扑了出来。他身后的一名武士高喊一声“将军小心!”,便驭马向前,挡在那年轻将军身前。
那将军却已翻身下马,也冲着那人奔去:“琅琅!”
纯懿扑进那人怀里,触肤是冰凉的甲衣,她却觉得分外温暖,紧紧环抱住他的腰身:“昂哥哥。”
埋首入陆双昂怀中时,一个低沉的声音隐隐在纯懿耳旁响起,带着来自记忆之中的回响,似乎有谁在她耳边说话:“阿陌,你的陆双昂来了。”
纯懿皱起了眉头,正在努力回想这句话从是哪里听来的、又是谁说的时,陆双昂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无限激动和惊喜:“琅琅,你果然在这里!还好吗?”
顿时惊散了刚刚的回想。纯懿也顾不上重新凝起隐约的幻象,将陆双昂抱得更紧了一些,语带哽咽:“我没事,倒是你,昂哥哥,你在蒙古做监军,吃了不少苦吧?有没有受伤?他们有没有欺负你?”
听着纯懿孩子气的话,陆双昂失笑。他一双曾经握笔的手现在已满是皲裂和伤痕,肿胀中泛着紫红色,却格外温柔地在纯懿发间穿梭,耐心回答她幼稚的问题:“不用担心,我也很好。”
然后将纯懿从他怀中挖出来,严肃了些神情:“琅琅,延陵宗隐呢?他在哪里?”
纯懿有些迟疑地摇摇头:“我不知道。我醒来时,他已经不在了,整个营帐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陆双昂咬了牙,擡眸四顾,身旁已经有人回禀:“将军,营地是空的,的确没有人。”
然后又急切道:“既然延陵宗隐不在这里,我们还是赶快走吧。”
陆双昂浑身紧绷着,神情中满是愤恨和不甘,手臂上肌肉几度鼓起,最终还是沉声道:“走。”
他弯下腰,一手护着纯懿的肩背,另一手绕过她的腿弯,将她横抱起来,小心翼翼托举上马背,然后自己踩蹬一跃,便坐于纯懿身后,拨转马头:“出发。”
纯懿陷在陆双昂熟悉的怀抱中,两边景致飞快从眼前掠过。在踏出营门的时候,她鬼使神差般回头,看了那营地最后一眼。
早已空置的营地灯火辉煌,在暗夜中远远便能看得清晰,像是在为谁指引着方向。
纯懿十指握紧陆双昂的衣袖,转回头,与他一起看向眼前的路。
他们这一行人一晚未歇,很快便与正在回撤的南庆大军汇合。听闻陆将军回来了,在这段时间统筹军务的一位副将快步迎了出来,却先是激动唤道:“帝姬!”
然后才惊觉失言,对她拱手,改口道:“长公主。”
眼前这个将领脸都被冻肿了一圈,五官也有些变形,纯懿认真辨认了一会儿,才根据他额角上的伤疤认出了他的身份:“余晚飞?”
“是我。”当年的小乞丐现在已经成为言出有声的余副将,可在纯懿面前,却还是笑得有些难为情,“将军将您救出来了,真是太好了!”
陆双昂先将纯懿送下马,自己才跳下马背,与她并肩而立,对余晚飞很是赞赏的点头:“情况怎么样?”
说到正事,余晚飞顿时严肃起来:“还在后面,咬得很紧。”
陆双昂眉心微皱,又问:“贤宁公主和孟大人呢?”
“今夜稍前已与大军汇合,孟大人有些疲累,正在营帐中休息,贤宁公主带了人去前面探路,说是天亮前就回。”
陆双昂沉吟一会儿,看看旁边小脸被吹得红彤彤的纯懿,吩咐道:“既然如此,大家先就地休息,待贤宁回来,大军立刻开拔。”
纯懿开始还不明白,为什么陆双昂连一个晚上都等不及。可在第一缕日光出现在天边的同时,他们身后传来“隆隆”的震天马蹄声,让纯懿猛然从半梦半醒间惊起。
虞娄的追兵到了。
与南庆多为轻甲和步兵不同,虞娄骑士都是重甲,就连战马都着着胄衣,每一步都踏得地面“啪啪”作响。就算如此重装,虞娄人擅于马战,前进速度依然很快,像是一片翻腾的乌云,携着肃杀横扫而来。
南庆的战马不如虞娄精悍,有些不安地仰脖长嘶。众人都回头向后张望,脸上神情俱都很是严肃。
陆双昂下令大军全速前进,然后将贤宁唤到身边,两人驭马走到路旁,勒马停下。陆双昂将纯懿从马上抱下来,温柔帮她理了理额前碎发,对她柔声叮嘱:“琅琅,去贤宁那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