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蝶番外一
我曾以为,哥哥会永远陪在我的身边,不离不弃。
就像当年我每每从梦中惊醒时,哥哥总会温柔的抱住我那样,一直不放开他的手。
后来我才明白,那只是因为他还没遇到那个放在心上的人。
放开了他的衣角,我轻笑出声。
哥哥,一定要和惠昭仪白头到老哦。
等到美人迟暮,白发苍苍,你还会把她放在心上么?
一
在亲眼目睹九皇叔的死去前,我从来没有烦恼过什么――身为洛川王的嫡女,自小备受父王母妃宠爱,哥哥又素来温柔体贴。这样的家世,恐怕世人都会艳羡,也正因为家人的娇宠,我从未接触到任何不恰当的事物。
然而那一天出现在眼前的一切,彻底打碎了父王和母妃为我打造的温室,我头一次发现这个世界的残酷之处。
那是我刚过了五岁的生辰不久的一天,我和哥哥随母妃进宫拜见太后。母妃和太后聊了没多久,便打发哥哥带我出去散步。其实有什么好散步的呢?从出生到现在,我不知道在宫里逛了多少次呢。
我只觉得无趣至极,又嫌哥哥在一旁老跟着自己,便趁他不注意,偷偷跑出了他的视线。
不知不觉中,我来到了一片树林中,当时正是四月,树梢上开满了洁白的花朵。清风微微拂过,花瓣如雪般纷纷扬扬落在我伸出的手心里,我忽然想起不久前哥哥教我的一句古诗――冷艳全欺雪,余香乍入衣。
正当我打算从地上收集些花瓣,拿回去送给母妃时,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了九皇叔熟悉的声音。
九皇叔很受皇爷爷的宠爱,宫里有什么珍品总会给他赐些。父王和他的王府都建在一起,所以九皇叔时不时的也会来王府小聚。每次他来时总会给我带些民间的小玩意,正因为这一点,我总喜欢和他黏在一起。
不过现在他的声音却跟往常很不一样,以前的九皇叔......从来不会这么大喊大叫。
抱着疑惑,我蹑手蹑脚的走近,打算偷偷吓他一跳。
之后的日子里,我总会想,如果当时我没有偷跑出去的话,一切会不会不一样呢?只可惜如果这两个字就像水中月,可看却不可触及,一如我那无望而卑微的感情。
等我走到声音传来的地方,映入我眼帘的不是九皇叔爽朗的笑脸,而是捂着腹部,艰难的靠在树上的他。我从来不知道人的身体可以流出这么多的鲜血,不由瘫倒在地。这样的响动自然瞒不过站在九皇叔身旁的那个男人,他冰冷的视线扫过,又毫不在意的一剑刺进了九皇叔的胸口,我的身体瞬间僵硬了。
“洛川王的女儿么?只能怪你太不走运,竟然看到不该看的事情。”男人收回剑,不急不慢地向我走来,剑尖上来自于九皇叔的鲜血一点点的滴落在草丛中。
我知道他打算杀人灭口,明明这时候应该立刻转身逃跑,可大概是因为太过恐惧,我的身体甚至动弹不得。
就在我几乎绝望的时候,一阵脚步声从身后传来,男人的脸色一变,来不及对我动手,便反向跑入了树林深处。失去意识之前,我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事后我才知道,原来是哥哥带着侍卫找到了我,而九皇叔则不治身亡。消息传到皇爷爷那里,他当时就吐血昏迷过去,好不容易恢复了些,便开始大肆排查凶手。父王只是匆匆安慰了下我,便为皇爷爷去办案了,而母妃也忙着整治后宅,几乎没多少时间能陪伴我。
那段时间我一直不敢睡觉――梦里九皇叔总是瞪大了眼睛,面目狰狞,大滩的鲜血从他的腹部晕染开来。他跪倒在地,向我缓缓爬来,让我跟他一起走,而那个男人也狞笑着拔出手中的剑,将我的头颅砍下。
每每从梦中惊醒时,哥哥总会温柔的抱住我,轻声安慰说:“不要害怕,哥哥会一直陪在蝶儿身边。”
在我最痛苦的时候,陪在我身边的只有哥哥一个人。大概就是从那时起,他成为了我心中最重要的人。
二
自从那件事情过去后,我忽然发现了许多过去曾经被我忽略的事情――譬如王府中美人如云,光是侧妃便有四位,可父王的子嗣只有我和哥哥两人。记忆中似乎有一位侧妃曾经有了身子,却莫名其妙的死了,那时我才三岁,只是模模糊糊有个大概的印象。再比如父王和他的兄弟之间似乎总有些间隙,除了九皇叔和十五皇叔常常来王府,其他皇叔和皇伯我只能偶尔在宫里看见他们。
我似乎一夜间成长了许多。
时间过去的很快,转眼间皇爷爷病逝,父皇登基,改年号为安元。封母妃为正宫皇后,哥哥为太子,而我也成了皇宫中唯一的公主。而当初与父皇争位的那位皇叔也被圈禁,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本是人间常态。明明父皇已经对那位皇叔格外容情,为他留了一条性命,可他的党羽仍然兴风作浪,实在是不识好歹。
那一日我正在母后膝上撒娇,嬷嬷却道有位命妇前来拜见,母后自然准了。恰好那位命妇还带了她的女儿一起进宫,我有些好奇的打量了下那个女孩――大概七八岁的模样,生的倒也周正,静静地坐在一旁。我冲她眨眨眼,狡黠一笑,她似乎有些诧异,也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蝶儿可是想和这位姚家姐姐玩?”母后注意到了我的小动作,笑着允我带她一道出去玩。我心下欢喜,便拉住她的手一道出去,期间闲聊时也对她的家世略知一二。
她名唤静贞,乃是正四品翰林院学士姚泰始之女,家里尚有一个大她五岁的哥哥。姚泰始这个名字我似乎也听哥哥讲过几次,倒也有些印象,据说是清流之首,难怪她谈吐间极有分寸。
我们在殿外玩了好一会,正打算回去时,我却瞥见哥哥的身影。自从被封为太子后,哥哥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忙着学习处理朝政,偶尔闲暇下来,第一件事便是来母后宫中看我。我忍不住朝哥哥招起手,他也注意到了我,向这边走来。
“蝶儿怎么没有呆在母后宫里?”哥哥问道。似乎是注意到旁边的静贞姐姐,他又有些疑惑地将视线从我身上移开:“你是谁家的小姐?”
当了解到静贞姐姐是姚学士的女儿后,哥哥很感兴趣与她谈起了最近姚学士编著的那本史书,而忽视了一直捧在手心的我。
我站在原地,忽然感觉身子有些发凉。
不久后父皇再也无法忍耐那位被圈禁的皇叔,命内侍送了杯毒酒过去,当天晚上皇叔便病逝了。这件事情在朝堂上掀起了轩然大波,许多言官都上了折子斥责父皇不悌,清流之首的姚泰始自然是领头之人。
父皇对母后在宫里谈起这件事,颇有些唏嘘。父皇一直很欣赏姚泰始,哪怕储位之争时对方没有站在他这边,在登基之后父皇仍然没有计较,可是现在姚泰始的所作所为却让他冷了心。
“来,蝶儿。”父皇把我抱在怀里,意味深长地问道,“如果你的宠物怎么也养不熟,可你又很喜欢它,那该怎么办呢?”
我笑得天真无邪:“那就再换一只就好,天下之大,总能找到更可心的吧。”
【三日后,姚家成年男子流放,女子则进入后宫为奴。】
三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哥哥再也没有想起过那日和他畅谈的姚静贞。而我也能再次独占与哥哥的相处时光。所以两年后,当哥哥要娶吏部侍郎张行之的妹妹张萱为太子妃的消息传到我耳中时,我第一次感到了哥哥将会离我而去。
一旦有了太子妃,那么第二个第三个女人也会很快出现,那时候哥哥还会最喜欢我吗?
那时的我还没意识到心中莫名的独占欲为何而来,等我意识到时,早已泥足深陷。
即使再怎么不愿意,我还是不能违背父皇的旨意,事实上就连哥哥对这件事情也没什么异议――张行之年纪轻轻就担任吏部侍郎,又是父皇从洛川王时就重用的人才,娶他的妹妹,对哥哥百利而无一害。
张萱很快就成为了太子妃,几月后哥哥又纳了萧忆茹为太子良娣。没多久太子妃就有了身孕,父皇和母后对这个孩子都极为关注,没有意外的话,他将会是哥哥的嫡长子。父皇年轻时四处征战,受了不少暗伤,这些年身子愈发的差了,他很希望能看见孙辈的出生。
哥哥也因为这个孩子的缘故,对太子妃可以说是有求必应,几乎把她捧到了天上去。然而从天上掉到泥地里的感觉可不好受,所以日后她眼底的柔情蜜意渐渐平息成一汪幽潭时,我只能轻轻叹息一声。
太子妃果然没有辜负众人的期望,顺产生下了一个男孩,父皇甚至亲自为他取名为泽润,意喻泽被天下,滋润万物。
看着那个孩子一点点长大,我的心不由柔软起来――他身上有哥哥一半的骨血,这么想着,我便常常去太子妃那里探望他。一来二去,我与太子妃也渐渐熟悉起来。然而每当她带着笑意地述说哥哥对她多么多么宠爱时,我总有种冲动让她再也不能笑得这么开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