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
明天
遒劲厚实的大掌举起钥匙,苍翠的双眸无辜地盯着陶初然的鞋面。松壑感受到了女王的靠近,在单薄但甜美的气息之下,全身的肌肉都忍不住紧绷起来。
少女似乎犹豫了一会儿,但还是接过了钥匙。那玩意儿实在太小,柔软的手指也不得不和灼热的皮肤贴合,然后像受了惊的小鸟似的,“嗖”一下飞走了。
松壑蜷缩起手指,把带着手铐的手举到胸前。
以女王的身高,哪怕他跪着,她的头顶也将将才能到他的下颌处。对方微微俯身,松壑几乎能看到女王的发旋,黑发顺着同一个方向流淌下去,扫过粗壮的手臂,直刺得他的心微微酥麻。
够了,已经足够了。
不常做这样活儿的少女显然有些慌张。过于传统的锁眼儿太小了,她试了几次都没能顺利插入。冷汗浮现在额头上,紧锁的眉眼间也隐隐有了躁意。
“不急的。”松壑忍不住安慰她,“在您打开它之前我不会动,慢慢来。”
陶初然的手却抖得更厉害了。
过于接近的距离让敏感的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存在。纵使有意控制,粗重的呼吸还是出卖了对方的心绪,越来越放肆的目光似乎也在传达着完全相反的意思。但越是着急,锁眼就越插不进去,她只得僵硬着身体,在大脑一片空白的情况下,机械地做着同一个动作。
远处看,少女的身影已经完全被巨熊一般的体型覆盖。她似乎又回到了那种不可逾越的阴影中,在绝对的暴力下无法自控,只能任由那个恶心的影子完全吞噬了自己,从不随人事变化的月辉完全黯淡下来,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
头越来越晕。连眼前都出现了重影。冷汗从额头滚落,又被粗糙的手掌轻轻抹去。
“陛下……”
松壑不欲为难她。可陶初然闭上了眼睛,猛地抓过他的手——
这是女王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主动碰触。
她抓得很紧,就好像缺水的鱼抓住了救命稻草。空气中唯余她粗重的大口喘息声,常年面无表情的脸也在巨大的压力下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松壑知道,这是她即将昏倒的前兆。
可是她的手却没有松开。那种力道对于松壑来说和挠痒痒没什么区别,但即使这样,她也用尽了全力。
颤抖的手在无数次尝试之后终于对准了锁孔。“咔哒”一声,泛着寒光的手铐应声而落。
陶初然松开了手,瘫坐在地上。她甚至无法坐直身子,依靠着一边实验台的桌腿借力,蜷缩着身体像要把自己藏起来。
身边缄默而高壮的身影更像是一座无法跨越的山了。
但这座山主动变得低矮可攀。松壑抖了抖手腕,把方才鲜明的触感丢在脑后。他俯下身来,身体几乎贴着地面,爬到了陶初然身前。
从脖颈处生出的松枝缠绕在他手里,浓郁的松香弥漫在两人周围。细细的尖端不断蔓延,试探着钻到陶初然紧握的手里。
脆弱的木质部一掰就断,就算是陶初然这样孱弱的人类,也能轻松拉紧这根缰绳,让眼前有着蓬勃力量的生命归于沉寂。
这是“权力”,高于纯粹力量之上的,属于并且只属于女王的权力。
“陛下,您怕我吗?”松壑的声音如同往常一般瓮声瓮气,哪怕刻意放轻柔也不很好听,“哪怕您可以随意控制我,令我生或者死?”
浓重的乌云随着他的离去散开了。它只能遮挡月辉一时,风一吹,就再也无法聚集起来。
陶初然并非不能猜到松壑的想法。
从一见面时的卑躬屈膝,到后来一次又一次地把自己的生命交到她的手中,无非是想让她知道,他并不可怕。
明月之心不可企及。然而他想要的,不过是和其他人同样的、能够靠近她、侍奉在她身侧的机会罢了。
那一截松枝最终也没能成功钻进她手里。小普为她注射了镇定神经的药物,陶初然缓和了情绪,毫无异样地站起来出了门,在松壑的侍奉下吃完了午饭,又在实验室度过了充实的一个下午,直到松壑再三催促,方才回房间休息。
接下来的一周,陶初然心无旁骛,一心扑在工作上。她回到寝室的时间越来越晚,每天除了吃饭和睡觉,几乎所有时间都用来实验和分析数据。狂化针对剂逐渐成型,可哪怕松壑已经全力诱哄着她作息规律,变着花样做饭,还是无法避免陶初然越来越虚弱。
黑眼圈爬上眼眶,本就尖尖的下巴越发瘦削,看得人心疼。
松壑也肉眼可见的一天比一天焦虑。
他感觉到和女王的关系又回到了星月宫时的状态。或许比在宫中时还淡漠。她明明就在眼前,伸出手就能碰到,但却又好像隔得很远,仿佛在另一个时空。
每天唯一能看到女王情绪波动的时候,就是每次替他打开手铐的时候。松壑信守了他的承诺,陶初然一进实验室,他就把自己锁在门口洞xue的墙壁上,好像等着主人回家的家养犬,期待着主人忙完事情后能第一时间注意到自己。
陶初然每一次开锁的状态都比上一次更好。她已经不会因为短暂的肢体碰触而感到晕眩了。随着熟练度增长,钥匙插入锁孔的时间也越来越短。但手还是抖的,当松壑闻到女王身上熟悉的甜香时,也能感受到皮肤相触时的轻微震动。
她终归还是在勉强自己吧。
可极为卑劣的,这种强求来的触碰却每一次都会牵引着他的心动。这是他一天当中最期待的时候。
这样美好的时间也在变短。
松壑不得不去面对那个问题——如果做到这种地步的自己仍然得不到女王的认可,那他该如何呢?
明明从决定背叛的那个瞬间,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可是每当看到这样的女王,松壑总是怀疑自己并且患得患失。
于是,在药剂完成的最后几天里,松壑开始频繁地找陶初然说话。
“陛下,您手里拿的是什么呢?可以和我讲一讲吗?”
“明明那么多种色彩,混合在一起却成了黑色,有点像您眼睛的颜色,很好看。”
“这个数据比上一个高了吧?离您想要的结果更近了一步,恭喜陛下。”
他很少获得回应,却越发乐此不疲。
终于,距离能够研发出完整版狂化针对剂只有一步之遥。在陶初然的计划里,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就能见到最好的结果。
一切,就要结束了。
明天之后,松壑会离开她。狂化针对剂在整个宇宙推广之后,她也不用再像这样逃跑来逃跑去、疲于奔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