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鲜币)第十八章 03 砧上之肉
一轮圆月高挂夜空,飘著絮絮棉雪,冷凝月色如濂倾泄在一地白雪上,寒冬不觉萧瑟倒多了几分迷蒙风情。
屋内的紫檀圆桌上布满精致的佳肴,韩尚昱坐在桌旁,指尖点著发出规律的声响,半晌,他从怀里捞出小锦袋,红绳一抽,拿出放在里头的绣帕和玉佩。
那是曾经送出,但在那人搬进玉轩院後的隔夜,这块刻著他名字的玉裹著块布放在小盒子里,郑重又谨慎般地搁在桌上,里盒下还有张字条,纸上用炭画了一副其丑无比的笑脸。
出於何人之手,哪用得著猜。
那段时间他明明还生著病不能下床,却坚决地要把两人间的牵绊剪断似的急著归还,一刻也不想挽留。
这曾经不离身代表著深层涵义的玉佩,他以这交换了一条廉价的绣帕,那时虽说心怀计谋,一半是为了之後的计画顺利,可一半却是认真地,和妻子当作定情之物而交换。
当时他把这块玉佩从盒里拿了出来,总透著丝缕暖意的羊脂白玉却比屋外的风雪般冰冷,渗进掌心流向四肢百骸,心中一阵闷疼难以言喻,如被硬生生掏出了心般掐在手里,毫无预警的痛楚难受。
他想起那次庙会出游,两人在车厢内的对话,「妻子」眉开眼笑地问著好不好看时,自己的心里更多是无关於那场虚假的演戏,而是真诚地觉得这人确实适合。
适合当这块玉佩今後的主人。
「不都说男人要大气,送出的东西便不能讨回吗?是你的便是你的,又没跟你讨。」扯出一抹浅笑,啜了一口琼浆,韩尚昱目光深邃地望著玉佩喃喃道。
经过那次的事情,想必他也已经知道这玉的重要象徵了吧?
「既然知道了,又何必归还?」轻轻摇晃著酒杯,韩尚昱扬起嘴角无奈地笑道,「明明是爱占人便宜的贪心家伙。」
一双桃花眸里泛著薄薄水雾,映著黄灿灿的烛火更显迷媚动人,韩尚昱眯起眼,思绪回到今日下午,等著季之书洗好脸、包扎完伤口回到书楼时,一副小媳妇担心受怕的模样,颤颤巍巍打扫乾净,随後又乖巧地坐正开始习字。
想起那时的季之书,韩尚昱脸上盈满宠溺的笑容,把玩著桌上的墨色小瓶子。
今早他去城里巡视,顺道去了一趟乔奉席在城西南处新买下的一座老旧宅院,孟晓和暂住在那儿,一同聊著天时,他不自觉又把玉拿出来瞧。
「这玉佩你都带了二十几年了,还看不腻?」
「奉席,你还记得曾经说过『就算回来,也不是熟悉』的这句话吗?」
「嗯哼,怎麽了?」
「就算不熟悉,那就强迫他不得不再重新熟悉……错了,不是强迫,是习惯,不只要他熟悉,还要浸到骨子里的习惯,彻彻底底成了我的人,一瞧不见眼便浑身不自在,再也逃不开。」
当时他这麽回答,握著玉佩笃信地说道,运筹帷幄,步步吞噬。
「那人贼头贼脑,你打算用什麽方法?」孟晓和嗤笑,塞了瓶他的得意之作,「呐,我这瓶『欲仙欲死』在青楼还是小官馆都卖得火红,也不会留下任何後遗症,一般人使用就足以令其春心荡漾、淫液满流,嚐看看?」
韩尚昱只挑眉望了他一眼,孟晓和回以挑衅一笑,他只好收下这俗气名字的春药。
当时他压根没想对季之书使用,可提早回府,恰好撞见他同亲弟在书楼一事,他们这般小屁孩气极打架的模样,在韩尚昱眼里分明不是滋味,好似那股信任,季之书给予弟弟的更为多,而与他的相处多少带著小心翼翼,刻意的躲避,尤其是最近……
正确来说,是从两人真正坦然身分相处後,他便是一直以嘻笑的脸来掩饰著。
掩饰什麽?
他不知道,本来以为有更多的时间可以一层层剥下,让他瞧见季之书想隐藏的真心──这慢慢熬煮带著捉弄的美味过程让他很享受,气急败坏、羞愤脸红,还是仓皇而逃的模样,皆让他越发期待品嚐的那一刻到来。
但显然他高估了自己的定性,此时一点也不想再忍隐下去。
「老板,我来了,你要做什麽?这麽神神秘秘的……」人未到声先到,门外传来季之书的嗓音。
韩尚昱收起思绪挑唇望著门扉,就见他闪进屋内随即旋身关上门,阻住屋外的寒冷溢进温暖宁谧的室内。
「哇,请我吃饭?」季之书笑著走进屋内,瞧了眼几乎占满桌面装著美食的瓷盘,「嘿嘿,其实我不介意你换成现金给我,虽然还挺爱吃的,但是把食物吃进肚里变成屎拉出来,最近蹲茅厕都让我感概,黄金变黄金,这两者价值可差了好一大截。」
「……」
没想到开头便是这番话,韩尚昱收回前言,小媳妇模样大抵是他幻想下的产物,瞧,这张嘴脸哪有今日下午安静温顺的样子,连残影都无。
「唔,你还在生气吗?我刚才说笑的,只是为了让气氛和乐一点……」
玩笑一对上他的脸色,如撞上冰山般碎了一地,季之书尴尬地挠著後脑杓,讪讪笑道:「今天我跟你弟真的只是想对个几招而已,绝不是有意要伤了他,还以为他多少也会武功,谁知道……」
「坐吧。」韩尚昱指著身旁的椅子,今後总成一家人,责怪一方会落下偏心的指控,所以两人通通处罚就公平了,他没偏袒或是更护著哪方──只是心底极度不舒坦。
「你不生气了?」季之书惊讶张大嘴,再三踌躇後不客气坐下,趁著男人看似心情颇愉悦的时刻,赶紧涎著脸讨饶。
「嗳,月俸的事可以再商量商量吗?一下子减半的话,我平常就不能花费了,买零嘴吃还是闯荡江……喔,我是说休息日出府閒晃一下,游个江赏个花之类的总是需要花到钱,呵呵。」差点说溜了嘴,季之书心虚地傻笑掩饰。
韩尚昱睨了他一眼,只淡笑说道:「看你今後的态度吧。」
打碎的昂贵瓷瓶,说是价格不菲,实是诓骗吓唬他们罢了,不过是他某次南下江杨一带巡视坊间几家铺子,意外在瓷窑场瞧见那几组花样素白却精致的瓷瓶,觉得韩老爷会喜爱便买下。
不贵,但也让季之书的债务确实增加。
「我态度一向很好,今天只是意外,真的!你交代的字帖我都完成了。」他急忙说道。
韩尚昱笑而不语,亲自倒了一杯酒递给他,季之书一瞧薪资有望调回,高兴接过豪气一口饮下。
「哈,你心情很好?」重重吐一口酒气,他不再拘谨,拿起箸子横扫桌上的美食,「来之前真是快吓死我了,还想说白天惹你生气,该怎麽跟你和好……唔,这好吃,喂,你是生意谈成了还是为了庆祝什麽?怎麽心情好到吃那麽高级?」
季之书挟起每盘都只盛著精典小巧的糕食,精致美丽的摆盘显得过度奢华,还都是他没嚐过的糕点,这让他十分好奇此时的韩尚昱。
「确实有件事让我挺开心的。」韩尚昱再帮他酌了一杯酒。
「什麽事?说来听听,让我沾沾你的快乐,看能不能让我不要再那麽倒楣。」不疑有他,再次饮下。
「等会再说,饿很久了吧?多吃点。」
「那是,下午连屁都不敢放,真是饿死我了。」一口接著一口,季之书狼吞虎咽。
从下午至今,他便一直战战兢兢写著字,在韩尚昱的气威之下不知耗了他多大的体力和精力,日落时分债主离去之前交代他戌时回玉轩院一趟,季之书更是拼命急著把字写完,晚膳也没去用,此时早已饥肠辘辘。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