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九.一 - 六州歌头 - 一别都门三改火 - 纯爱同人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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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九.一

第37章九.一

金陵城郊,官道两侧风物已有仲春之貌,道上尘灰不染,连闲杂人等也瞧不见一个,原是因昭王率虎师凯旋,天子为示嘉赏,亲自携朝臣出城相迎。

离城门大约还有二十里地,陆令从看了看山形走势,又擡眼看了看日头,手指圈起来放在唇下,打了两个呼哨。

第一声毕,身后熟知虎师令的士卒听出其义,次第驻马。第二声毕,回音荡了片刻,就听远处林外传来一阵清晰尖锐的应和。

再静候未久,一骑白驹便自前方官道的转弯处飞奔而出,马上的小少年纤瘦却挺拔,神色中是掩不住的急切,甚至离虎师军队还有数十步便已经纵声喊了出来:“爹——”

陆令从驰出了列阵,在与来者相距十几尺外勒住缰绳,下马站定。对面的白马认出旧主来,都不需要身上的小主人发令,便已经缓下双蹄,嘶鸣着小跑到陆令从面前,不停用头拱着他。

陆书青握住陆令从伸出来的手臂借了一下力,翻身下来,双手环着父亲的后颈吊在了他身前。陆令从被他勾得不得不弯下一点腰来,用力抱了抱他的脊背,觉出了新抽的、还不很坚实的根骨。

“比我想得快一点。”陆令从又掂了掂长子的重量,感觉好像和数月前分开时没什么区别,果然是只抽条儿。

陆书青有点不好意思,松开手,落到地上:“我向叔父求了恩准,一早便等在官道上了。”

两人对面而立,不似父子倒似兄弟。这几年聚少离多,陆书青感觉他爹对他的认知还停留在要人跟在屁股后面喂饭吃的小孩,若非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不定还得把他举着往空中抛两下。

但是他早已经不是能被高高抛起来的个头儿了。

陆令从又搂过猗云,与她亲昵地贴了贴。她仍然是一匹稳妥矫健的良驹,可她的年纪已经不再适宜沙场的刀光剑影。

猗云本就是他们一家如亲人一般的存在,老马教新手,识途又和驯,对身量尚未长足的半大少年来说,更是习骑术最好的“老师”。

陆书青记得他八岁的时候,头一次没有人陪没有人帮,仅靠自己驾着猗云在马场中跑了三个来回,给他爹瞧见了高兴得要死,疯了一样到处炫耀,逢人先说“我儿子会骑马了”。

但他娘却好像一点也不兴奋,恹恹夸了两句,把他拉到怀里抱了,却又不说话。他磨了半天问怎么了,谢竟才勉强解释:“今儿学会怎么骑,迟早有一天就撒欢跑没了影,到时候离家十万八千里,想见一面都难了。”

陆书青懵懵懂懂,像小猫崽一样在谢竟怀中拱来拱去:“不会的呀,我不会离开家很远的,我最远只去西大营玩过。”

谢竟被他惹笑了:“你现在是还没那个本事!等来日加了冠承了爵,难道还在王府里守我们一辈子,媳妇也不要娶了?”

陆书青想了一会儿,认真道:“那我就走到哪里都把爹娘还有妹妹带上,反正一定不会离开你们的,如果有媳妇的话——就只好带到媳妇家了!”

谢竟被他最后那句话乐得上气不接下气,以至于整个内院所有人都朝他们投来疑惑的目光。陆书青不明所以,见谢竟还打算把他爹喊过来一起笑,觉得迷惑又尴尬,只好挣开他的手臂,红着脸悄悄跑走了。

朝廷那道圣旨不像和亲之事一样被摆上台面公然讨论了数日,而是从天子手中签发下来直接送到雍州,没向百官中透露一丝风声,陆令真和陆书青自然也无从知晓。

陆令从原本没打算过早将与谢竟相逢之事告诉家里,毕竟当时下一步棋如何走还没议定。可圣旨一到,回京既成定局,他便立刻命人传信,与鹤卫通了消息。

“姑姑把信给我看了,”陆书青下意识瞟了一眼前面迤迤的军队,飞快地发问,“是……真的吗?”

陆令从揉揉他的后脑勺:“真的。信上教你的呢,也明白了?”

陆书青沉默片刻:“……没有旁的法子吗?”

陆令从想了想,搭住他的肩,低道:“你想要母亲一直留下,便只有这一个法子。”

“得之艰难,则失之不易,他讲给你的,记得吗?”

陆书青仰起脸,点了点头,轻道:“记得。”

陆令从凝视着他那双轮廓再熟稔不过的明眸,顿了顿,向军卒中簇拥的唯一一驾马车示意:“妹妹在里面。”

陆书青那严丝合缝武装起来的镇静中瞬间有一丝松动,后退半步,俯身向陆令从微微一礼,便擡脚向车驾走去。

他步子越来越急,到最后几乎跑起来,陆令从无声地目送着他,猗云便静立在他身侧,善解人意地将脑袋抵到他肩上。

守在车前的士卒们退开两侧,给陆书青让出空来,但当他咬了咬唇,想要去掀车帘时,擡起的手却又情怯地停在半空,不敢继续动作。

半晌,他只是小声地、试探地唤了一句:“宁宁?”

马车内两人,除了陆书宁之外,便是从雍州到京城的这一路始终贴身陪伴她的、太守府那个名叫三娘的女孩,此时怕她情绪失控,悄声道:“吴先生嘱咐过宁姐儿,日后在京中,人前切忌大悲大喜。”

尽管压低了嗓音,但出于谨慎,三娘还是按原来那样称呼谢竟。让她随昭王和虎师一起回金陵是何夫人的主意,一来她既知谢竟和陆书宁的真实身份,算得半个自己人,二来她在雍州没有亲眷,除了太守府之外并无依靠,跟到昭王府做郡主身边的亲信侍女,未尝不是一个好去处。三娘无牵无挂,又向往金陵,自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为了不给京城任何窥探生疑的机会,谢竟这一路都是以被“押解”的姿态出现在虎师军卒面前的。陆令从将他安排给手下一位不相熟的将领,诸事均以有罪之身论处,所以尽管谢竟不会被当作真囚犯一样受凌辱,举动进退的自由仍受到严苛限制。

到进入王畿境内之前,他只能在陆令从的掩护下找到机会,避人耳目与女儿匆匆见了一面,余下的时间一直是三娘在寸步不离地照顾她。

陆书宁想起昨晚睡梦中,朦朦胧胧感觉到有人拉着她的手,睁眼一看发现是从离开太守府后便再未谋面的母亲,顿时鼻尖一阵酸意,红了眼眶,却被谢竟止住,抚摸着她的鬓发,道:

“明日入了京城,母亲便不能再朝夕陪着你了。”

陆书宁眼尖地发现了谢竟腕上几道绳索捆绑留下的红痕,又看到他眉眼间的憔悴,意识到分开之后这月余,他并没有像她自己一样受到无微不至的关怀。

“京中不比太守府,进了宫更须谨言慎行。若在外面碰上我,便是再想,也不能喊娘。”

陆书宁怔然望着他,忽敏锐地联想到,在未来谢竟没法陪着她的日子里,或许连这三年中他唯一能够得到的关怀——来自女儿的关怀,她都没有办法再给他了。

像她烧得糊涂时母亲安抚她那样,拿袖口给梦魇的母亲擦掉额前的汗,她也再做不到了。

陆书宁甚至体味不到明晰的伤心,不是不想,而是不能。三年前那一回分别给她带来的阴影太大了,几乎形成一种严防死守的自我保护机制,使得骨肉分离的痛感被无限钝化,也被无限拖延加深,真正感到疼的那一刹,已经如钉子一样凿进她心里再拔不出来了。

此时重演,也不过是唤起伤处的阵阵隐痛,有个声音下意识地催眠她说,至亲生离才是人之常情。

于是她只能点头,顿一下,小声添一句:“娘得空了记得给腕子上点药。”

谢竟注视着她,默然着,半晌倏地把脸偏到一侧,擡起手复上双眼,下唇微颤着。

他一个字都没说,但陆书宁全明白了。

良久,谢竟放下小臂,转回脸来,面色已然如常,只有手背余一点湿意。

“睡罢,”他为她掖了掖被角,“醒来就回家了。”

陆书宁闭上眼睛,翻了个身蜷卧起来,感觉到母亲像当初离家路上一般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压低了嗓音,又断续地哼起那首支离破碎的歌谣,只是这一回她长大了,不光忆起了曲调,也能听明白其中曲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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