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探索魔鬼爱之极限的报告》之二
《关于探索魔鬼爱之极限的报告》之二
次日早上八点整,魔鬼顶着路人异样的注视,用堪比短跑竞赛的速度跑过两个街区,终于在八点整来到了阿莫尔家门前。他两腋间各夹着红和白的玫瑰,衣兜和裤兜里也都插着几支绣球、百合、铃兰啊一类的花。这一路上,在外人看来,他就好像一个人形花架飞过去了似的,处处留香。
造成这种局面并非魔鬼起初的设想,只是他临到出门前才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他并没有向阿莫尔确认自己该带什么花!
原本他想着,“花”嘛,没什么特殊的,路边、店里到处都是。不如说,路边街头到处都是,那群人又何必特地到店里为它们付钱?“花是唾手可得的廉价玩意”,抱着这样的想法,魔鬼本打算在路上随便摘几朵就好了。他走在路上,入目各异的花,却也马上意识到不对——阿莫尔可是个“专家”啊!在专家眼里,事物要复杂多了。就好像他曾经还要上一大堆诸如“武器学”“人类生理解剖学”“魔咒与精灵的历史”的乱七八糟的课。那些花在阿莫尔眼里,一定也都是大有讲究的。
所以,阿莫尔让自己带一束花来,其实就是对自己的第一个考验!果然是隔行如隔山,魔鬼顿时懊恼不已。匆忙间他跑进一家花店,像他几分钟前还鄙视的人一样,为一堆“唾手可得的廉价玩意”花了一大笔钱。本来也不必这样的,但刚刚受挫败感打击的魔鬼,出于虚心求教和确保万无一失的心态,选择接受了店员的全部推荐。一大早就遇见这样谦虚肯学的学生,店员笑得很是开心。
时间走到了八点零五分,魔鬼依旧站在阿莫尔家门口,无人应门。若是以往,说不定直接把对方杀了就行,之前的任务就是这样——杀死目标来取悦委托人。可是现在他的目标和委托人离奇地是同一个人,他总不能杀死委托人来取悦委托人吧?
八点二十时,阿莫尔才顶着一头乱发出来迎门。穿着睡衣,不停地打哈欠,一看就是刚醒。魔鬼还没进屋,就邀功似的把花成束成朵地塞进阿莫尔的怀里。阿莫尔原就比他矮,一接过花,整个上半身被遮了个严实。
抱着一大捧子多样到乱套得花动弹不得,阿莫尔被逗笑了,“哈哈哈哈!你这是做什么呀!”
魔鬼疑惑道:“是你说要带一束花来……”他忽然反应过来,“好吧,严格来说这些确实不能算是‘一束’花,抱歉……这是我的第一次任务,我只能用这种卑劣的穷举法蒙混过关。希望至少里面有你要的那种。”
“有呀,我都很喜欢!”阿莫尔将头埋进花丛间,陶醉道:“你瞧,它们原本在阳光好好地开着,在生命最好的时候被剪下、包装好,因一人的心意被送到另一人手里,最后又装点了谁的心?”
魔鬼犹豫道:“你的?”
“傻瓜,是你的呀!”阿莫尔放下花,空出的手包住魔鬼的,认真道:“因为我不会让你付出的每一丝爱落空。”
魔鬼将这句话当成主要考点牢记于心。
阿莫尔将魔鬼带到厨房,从烤箱里取出一盘刚出炉的纸杯蛋糕。个个呈现饱满的焦糖色,每个蛋糕的顶部点缀着糖霜。
顺手从桌上拿出两粒药吃下后,阿莫尔面带歉意地笑道:“今天早起做的,没想到起太早,之后又困了。让你在门外多等了那么久,抱歉……”
魔鬼摇摇头,没直接吃,而是用手捏起一个蛋糕,在眼前仔细观察,问道:“这是怎么做的,能教教我吗?”
“哦?你也喜欢做西点吗?”
魔鬼说:“不,只是觉得自己应当更谦虚一些,第一个任务我就做得如此手忙脚乱……”
这真是个天大的惊喜,事情朝着阿莫尔不敢奢想的方向发展了。绝佳的空白样本,等着他将“爱”一点一点灌注其中。一个精巧的剧本在他的心中逐渐成形。
阿莫尔给了魔鬼的脑袋一巴掌,假装不满道:“想什么呢你!还没转过来弯呢。我爱的是你本身,而不是你能做到多好。原原本本呈现你自己的样子,我就最开心啦。”
“可是……”魔鬼焦急地摆弄起领带来,最终还是没能说服自己,倔强道:“不是这样的,就算是谈恋爱这种事,也只是评判标准更复杂,并非完全没有标准。”
阿莫尔狡黠地笑道:“那好吧,你说说谈恋爱的标准是怎样的?”
“如果将‘谈恋爱’定义为两个独立个体在一定的有限时空内,自愿建立起一段亲密关系的活动的话,‘谈恋爱’的主要标准之一就取决于对方的意见。”魔鬼思考道。
“那具体是什么意见呢?”
“呃,好像确实不管满不满意都算是一种意见。但按照我以往的契约经历,大多数情况下,还是以委托人的满意为目标的。所以,我想‘谈恋爱’应当也是以对方的满意程度为评判标准的。”魔鬼沉浸在思考里,如此说道。
“你的意思是……只要是让我满意的事,你都愿意去做吗?”
魔鬼敏锐地察觉到话中的异常,像毒蛇微笑时,红信子一闪而过,飘忽地掠过空气,让人怀疑那只是红苹果的反光。脑中警铃大作,可什么都没有发生。再沉默下去,反倒他先成了异样。
魔鬼继续道:“之前的委托以完成单次任务为目标,我现在看来,‘谈恋爱’似乎不是这样,它包含许多小任务,因此委托时长是不确定的。说实话,这是弊端之一。其次,之前的委托往往以破坏或获取特定价值的他物为目的,而‘谈恋爱’看起来并不是这样……”
阿莫尔咯咯笑道:“好啦,再说下去我都要睡着了。”
“是我哪里理解错了吗?”魔鬼茫然道。
“也不能说错,你愿意为我思考这么复杂的事,我已经很开心了。按你的说法,呣,我的所谓‘目标’也很简单,就是让你开心!爱就是这样简单的东西,自己甘愿为对方付出,只为了看见他变好,就够了。爱或许就是一种冲动吧?”
“爱是一种冲动?”
“没错,在我看来,基于这种冲动之下做的任何事,都算是在‘爱着’吧?”
“……可以举个例子吗?”
“好啊。比如说,你喜欢吃小蛋糕,我想看到你开心的样子,就给你买了小蛋糕。不过一般来说,你会更喜欢我亲手做的。”
魔鬼认真地问道:“因为你做的比买的更好吃?”
“哈哈哈,怎么可能!”阿莫尔笑出了眼泪,“严肃点。因为我亲手做的蛋糕里包含着我的付出,你感受到我愿意……不对,甘愿为你付出,你就开心了。看到你开心,我就也开心了。”
“有人给做蛋糕,就会开心吗?那世界和平也太容易实现了。”
“你忘了前提吗?前提是你爱着我呀。你爱着我,所以你期待着我为你付出。”
“所以,爱可以理解成互相付出所带来的‘差价’吗?你比我多付出的部分就是你对我的爱,而接受到爱的我,也有为你付出的冲动……这样岂不像是某种永动机了?”
阿莫尔笑个不停,“现阶段你这样理解也可以。”
魔鬼的思维止不住地发散,他感觉自己的世界像新雨过后那样明快敞亮,但他马上想起正题,“告诉我你喜欢的吧,我想爱你。”
阿莫尔惊讶道:“哦?这么快就上道啦?”他佯装严肃地轻咳几声,“那你可要记住了——我喜欢拥抱。”
魔鬼暗自庆幸道:幸好我问了,不然我一辈子也想不到。
自那场谈话后,魔鬼进步飞速,在每一个共处的日常中,笨拙地表达着自己的“爱意”。他完全钻研进去了,除了听从建议,经常拥抱阿莫尔外,还积极学习“课外资料”,因此惹出了好些啼笑皆非的桥段。
不仅阿莫尔,连魔鬼的朋友都注意到了这显然的变化。但他的心情可与阿莫尔的大不相同。他像见了鬼一样恐慌,大惊失色道:“你没事吧?”
“我在履行契约。”魔鬼平静地回道。
朋友低头看看他手里的《取悦伴侣的99种方法》,再擡头看看口中念念有词的魔鬼,问道:“那你现在这是在干嘛?”
魔鬼沉默良久,像在度量一个决定,他最终开口说:“告诉你应该没事。我在念爱人的名字。”
“啊?!什么意思?什么契约?什么名字?什么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