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深湖竹伞轻擡,视线在刹那间清晰,谢……
第119章深湖竹伞轻擡,视线在刹那间清晰,谢……
五年后,抚州。
江南多雨,春时回暖以来连着下了数月,今日将将天晴,临江镇上皆是背着篓筐出行的农人。抚州盛茶,此时上山,正好能赶上采摘春茶的尾巴。
一身着鹅黄衫裙的女子逆着人潮前行,白玉似的指尖收了竹伞,零星的水滴落下,激起青苔路畔微不可见的水花。侧目可见不盈一握的纤细腰肢,衣袂翻飞间,竟比那春日新抽出的绿芽还要明媚几分。
镇上的人生怕好茶让别家得了先机,脚下步伐生风,年轻的先一步上了山,年老的不甘示弱,却终究落了人后。一老妇人掉在了最末尾,总归是一时半会儿也赶不上,索性悠哉游哉地走了起来。方走了没几步,这个面瞧见那女子,略显失望的神色复又欣喜起来。
“囡囡啊,这是又要往宪台查案去?”
闻声那女子止住步子,朝老妇人乖巧一笑:“阿婆。”
她朝积了水的路面迈过一步,侧身让过老妇人,答道:“城中出了桩案子,府上的大人便差我前去看上一看。”
“要不说我们囡囡聪明呢,连府衙里的大官也要求着办事。”老妇人笑得合不拢嘴,女子却是目色浅淡,面上挂着仅止于礼节的笑容。老妇人浑不在意,左右一瞧只见女子一人,继而问道:“你家相公呢?”
徐家夫妻二人近五年前搬来临江镇,虽不富裕,对邻里却是多加帮衬,很快便和周围人熟识起来。丈夫徐苏白在学堂教书,妻子乐欢亦读过书,偶尔还会替镇上的人写诉状。她本是在家中簪花做饰以作帮衬,自前年起却因偶然窥破城中一桩悬案而得抚州宪台的提刑官赏识,此后不时便被唤去查案。
那徐苏白生了副清隽相貌,妻子却是生的普通,只是二人素日里相敬如宾又待人温和,也称得上是一对璧人。住在他们附近的刘阿婆家中遇上官司曾得了乐欢帮助,在听闻她双亲皆已亡故后,更是将她当作自家孙女看待。
女子搀了老妇人一把,温声道:“徐郎今日早些时候便进城了,待我去过宪台后便去学堂寻他,我们一道回来。”老妇人拉着她的手又道了些家常,嘱咐两人回来后去她家中小坐,她晨时烙了饼给他们留着。等乐欢应下,老妇人才又去追采茶的队伍。
西面有风过境,拂起宽大的衣袖,露出一截纤纤皓腕。静看着老妇人跨过积水塘,女子忽地出声:“阿婆。”
老妇人顿住脚步,回身望来,以为是她还有什么旁的话未说完。女子微微一笑:“阿婆今日采茶,还是去靠西一面的山好。”
……
抚州往南多是平原地势,东面南风往往携雨而来,只是今年雨期绵长,雨势亦要比前些年大上不少,只怕是西面亦有风越过重重山脉而来。往年采茶众人皆聚在东侧山上,只有最后没有足量的人才会去西侧看看,殊不知今年西侧茶叶亦是长势喜人。
刘阿婆平日对她颇为信任,应能听进去她的话。女子微微垂眸,积水塘倒映出她的面貌。那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胜在眉目恬静而不凌厉,天生给人一种温和无害的错觉。
人在安逸的环境中呆久了,自然而然便会失了警惕心,继而连四季流转也变得模糊起来。姓名、相貌皆被舍弃,仿佛她真的已经活成了另外一个人。
一个与谢惊枝毫不相关,此生也不会有交集的人。
落叶倏而落入积水塘中,水面泛起阵阵涟漪。飘远的思绪在一瞬间按于心底,谢惊枝回过神,怔然的表情转而又成了那一副平静无波的模样。
一路行至宪台,竟已有人在门前候着了。谢惊枝径直朝那人走去,见四下无人,索性直接省了称呼。
“你怎么在这儿?”
男子将手中的油纸包递给她:“今日下学早。”
谢惊枝瞥了眼跟前笑得浓情蜜意不见一丝破绽的人,意有所指地擡眸望了望天色。
整整提前了两个时辰,今日这学未免下得也太早了些。
“提刑官家的长公子言府中今日有贵客至,午后便告了假。学堂顾及那孩子缺了课跟不上,索性便连着所有人一并休了课。”
只因顾及对方是官族子弟,学堂便要让所有人都依照他的特权。谢惊枝轻挑了挑眉,没再说什么。
“我怕你去了寻不到人,便先来这里等了。”男子犹豫半刻,道,“城内并未传出什么官员前来的消息,提刑官府中那贵客有些蹊跷,或许会来宪台一遭,你……”
谢惊枝知道他在担心什么,轻笑一声,径直打断他的话,“以他如今的身份,再如何也不至于会关照到一届州县的提刑官身上来。”
话音落下,两人俱是一愣。
自五年前她被救起后,两人好似还从未这般坦然地提起过那人。毕竟他们一个是曾经的户部侍郎,一个是曾经的永昭公主,两个皆已经死去的人,任谁再撞到他面前,大抵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唯一的区别,大抵只是那人不会主动想要找到徐越则,所以他不必常年以易容见人。
或许是方才积水塘前刹那的思绪并未擢净,所以才让她有了此时的脱口而出,谢惊枝一时有些哑然,倒是徐越则率先开了口。他神情轻松,玩笑般道:“若真是他,倒是我真的该避上一避。”毕竟他才是那个以真面示人的人。
心知他是想让自己放松,谢惊枝亦弯了弯唇角,微顿片刻,轻声道了句:“多谢。”
五年前她服了毒又自崖上坠下,落入崖底河流又被暗潮卷走,幸得徐越则遇见昏倒在河滩边的她,见她还剩一口气便救下了她。
身中剧毒又从那般高的地方落下,如此还能活着,说是奇迹也不为过。醒来后她亦探查过,似是宁安妤当初交给她的毒药可以与她体内的阴蛊相融,最终毒尽数被阴蛊吸收,所以她才没死。
那时她修养过数月,后来偶然得知两人的目的地一致,便与徐越则一道来了抚州。为了方便,两人化名假扮作夫妻行事。她如今名义上的丈夫徐苏白,便是眼前的徐越则。
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徐越则历来对她多有照拂,小到诸如这种时刻的每一个细节,也总被他轻巧揭过。他的确担得起这一句谢谢。
“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徐越则和煦一笑,朝宪台大开的门内望了一眼,“进去吧。”
谢惊枝点点头,朝台阶上迈了两步,蓦然想起先前刘阿婆的嘱咐,转身去寻徐越则,未料他竟也恰好回过头来。
“近日城中连续出现数具尸首,死状有异,你既受托查案,总归是小心为上。”
不动声色看了眼徐越则停下的位置,他身后不远处的糕点铺前有厮役正沿街吆喝。他是朝城北而去,明显不是回镇上的方向,那糕点铺的名字与油纸包上的拓印相同,说明他方才亦是从那个方向来的。
从学堂到宪台,也不该是那个方向。
“徐郎也是,注意安全。”谢惊枝眉眼间浮起笑意,“阿婆邀我们去吃饼,若我未按时回去,劳徐郎帮我解释一句。”
等到徐越则先一步沿街而去,谢惊枝方转身走进宪台,面上笑意微敛。
这些年里她知晓徐越则在暗中探查着什么,徐越则亦知她来抚州是另有目的,只是彼此从未点破过。两人之间始终维持着微妙的平衡,只要无人打破,倒也无妨。但最近出现在城中的这些尸首,宪台对外只说是死了些乞丐,从未传出过他们死状有异的消息,而她也不曾朝旁人提起过。
徐越则是如何知晓这个消息的?他与这个案子有关系,还是说,他也在查这个案子?谢惊枝轻蹙了蹙眉,心绪纷乱之际,一道掺了些惊喜的声音传来。
“哎哟乐姑娘,你可总算来了!”
一个身形浑圆的人朝她疾步走来,谢惊枝收敛心神,复又端起笑意朝来人行过一礼:“赵大人。”
她可以重见逝者生前之景的能力一直没有消失,三年前机缘巧合之下窥破一桩悬案,当今抚州的提刑司赵绛见她有查案之才,便时常邀她前来宪台。大熙原本便可女子入朝为官,赵绛原是想让她才宪台就个一官半职,但她不愿引人注意,便一直推拒了。这几年镇上人家遇上官司,她也只替人写诉状而不上堂辩,全然低调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