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鸡蛋碰石头
舫内场面陡然冷凝,一旁的博果尔却不合时宜的突然干咳起来,大眼瞪小眼的两人注意力瞬间被转移,就见着博果尔正捣唇闷咳,另只手取过茶盏正往嘴边递。
顺治的关注全转移到似因噎食的弟弟身上,原先无限制释放的冷气也顿如寒雪消融,瞬间失去视线压迫的阮君成暗暗的舒了口气。
博果尔连茗了几口茶,轻拍了两下胸膛,状若压下了哽噎感,才抬头望向那迂腐秀才说了句话:“咳,你那证据多是猜测而成,不足成为呈堂证供,如果有受贿证据就万无一失了。”
“这……我乃一介草民,怎么可能得到那官家私要之物?”阮君成一脸匪夷所思地说道。
顺治听着两人对话,微垂下眼脸,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片刻才出口道:“你若真有这个胆识,办法也不是没有。”
阮君成一眼惊疑的望了过来,而博果尔却只是视线淡淡的瞟了过去,他知道对方的身份,自是知道绝非空口说白话,若说这世上有这人也完不成的事情,那天下其他人想成只会更困难万分。
阮君成看着对面年青人神态举止又恢复了初见时贵气公子的模样,顺治气定神闲语气随意地问道:“在这之前,有一事问你,你从苏州到京城费时多久,且在京城呆了多长时间?”
阮君成嘴唇微动,眼神忍不住往旁飘了下,才老老实实回答:“路上马车换水路,大概一月有余,在京城已经待足半年。”
顺治抬眼盯了他一会,阮君成顿感到先前的压迫力又席卷而来,亏得对方望了一会便收回视线,只是夹了点小菜吃了一口,才继续问:“家里父母可尚在?”
“家里仅有一母,”阮君成不敢耽搁的回道。
“父母在不远游……”顺治补了句。
阮君成连出声解释:“家母有随着一起上京。”
顺治这回唇角带上了笑意,眼里闪过一点亮光,说道:“还是断不了奶的小娃子吗?上京都要带着老母亲在旁帮忙照顾,这在京的盘缠要两人使用也该不够了吧……”
余音未断,阮君成已经捏着拳头在桌上一敲,厉声道:“大丈夫当不会吃嗟来之食,更何况我已成年,岂会让自己的母亲供养自己,我现在是一家玉器行的雕玉师傅……”似是想起什么,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刚才如虹气势也烟消云散,眼神又忍不住飘了起来。
做壁上观的博果尔只是一径品茶,似全然未听到两人对话,眼神始终落在窗外,也不知是有着何种风景吸引着他。
顺治也不再说什么,画舫内只有烛火在三人静默的气息中,偶尔跳动一下。
画舫忽传来人群的惊呼声,随后伴着炸鸣声,从纱窗外透进了五彩斑斓色映入三人眼中,吴公公估计这突发情况惊扰到了室内谈话的人,已经闪身进来,说是中秋节的烟花会开始了。
这烟花会是每逢喜庆佳节的固定节目,每年在城西空旷带进行燃放,烟火共四十八响,先依次分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燃放,最后的天女散花则是重头彩,整个京城百姓即使年年都能观赏到如此美景,但仍然喜气洋溢地扎堆一起,观赏点评。
这般喧哗嘈杂的环境实在无法交流下去,三人这才出了船舱,立在甲板观赏漫天烟花。在绚烂烟花的照映下,三人却是神色各异。
阮君成一直心头忐忑,不知这突然截断的话题该如何继续;而立于中间的顺治眼光往旁瞥了一眼,明灭光影中,少年的脸如白玉般透着莹润的光泽,而这一眼正被博果尔捕捉,对方含着莫名深意的让笑容让他的心咯噔了一下。
烟花会后,阮君成便被打发回去候着消息,余下两人见时辰不早,也启程回去。
一路上,两人只是扯了些无关要紧,国事民生的话题。只是博果尔毕竟不住宫内,世上也没有不散的筵席,到了内城门口,博果尔便要行礼告退,却被顺治握住肩膀止住了待要弯下的身子。
锦衣青年温和细语地说道:“小十一,今夜我仅是你的九哥,未进皇宫城门便没有皇上也没有襄亲王。只要你记得,在九哥面前你不用忌讳什么,哥哥自是要照料弟弟的。另外这阮君成……”顺治脸上笑意加深,“九哥会好好处理的。”
博果尔脸色变了变,眼神也复杂了起来,顺治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便进了内城门,往皇城行去。随着那青年高挺的身影隐去,博果尔闭了闭眼,想,他还次有点托大了,两人少年后再无往来,一个争权夺势力求亲政,一个隐在深宫静待建府,截然相反的人生,彼此如今模样早已模糊。
即使皇上说着“九哥”“小十一”,这也不过是彼此身上年少的残余剩影。他不该忘了,顺治除了多情,还是个隐忍多年,一朝血洗朝堂,终在十四岁掌握实权的帝皇,而自己那些小手段,如今看来却有些鸡蛋碰石头,还是露了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