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
回来
旭日东升,朝霞红了半边天。
天才刚亮,山脚村子就开始喧闹起来,街道上车马飞奔,人群熙攘。
一屠户步履匆匆,少有停留,直至瞧见村口缓慢步来的一道血色人影,吓得顿时定在原地,不敢迈步。
说是血色也不太准确,那少年的衣衫依稀能辨出是靛紫色的,血迹半干,凝成了褐色。
面色苍白,乌发散乱,看起来狼狈极了。可瞧他的眉眼,却又恬静得过分。
这种情况下的恬静,莫名给人一种疯狂的感觉,无端令人毛骨悚然。
他还背着个女孩,用红丝线缠绕住身躯和四肢,捆在背上,像在背一只茧。
从眼前经过时,一声柔若三月春风的轻笑飘来,屠户看见少年抓住背上少女的胳膊,往颈间拢了拢。
“璎璎,再用力些。”
少女紧闭眼眸,似乎是睡熟了,没有回答,也没有动作。
“再用力些。”
没得到回应,少年也不嫌烦,接连再问了好几遍。同时收紧红丝线,操纵少女的手,以达到“再用力些”的效果。
他扬起唇角,满足地轻哼了声。
屠户吓呆了,大清早的,瞧见个自言自语的疯子。
拐卖少女的疯子。
若放在平日,他定要报官的。然而屠户看着街道那头,急着回家,终是没多管。
人群哄闹、四散奔走。
有人跑得太急,撞上了少年的胳膊肘,连忙丢下一句“抱歉”,而他似乎没察觉,头也不回,背着人继续向前走。
后边跟着一壮汉,莽撞奔来,碰到少年背上之人的鞋尖。
这回,那少年不再无动于衷。
抓住壮汉的胳膊,偏过头去,面容掩在垂发后,只有声音幽幽飘出:“你撞到她了。向她道歉。”
壮汉打量他一眼,吓了一跳,叫喊着甩开,“好、好汉不挡道!”
春鸣压平唇角,纤长的五指紧紧钳住他胳膊肘,“你弄疼她了。”
真是个疯子。
不能和疯子讲道理。
壮汉看向街道那头,着急有事,咬牙挤出一句“抱歉”。最后捂着流血的胳膊肘,骂骂咧咧地跑走。
春鸣偏头看向身后,将兰璎的脚收好,才继续向前走。
渐亮的天边,泛起大片火红霞光。
他望着霞光,眸中似蒙有一层朦胧雾气,声音也如雾一般柔和缥缈:“璎璎,你看。”
“是你喜欢的枫叶。”
背上的人没有回应。
“璎璎,醒醒啊。”
他呆呆地仰头,望向天边。即便有大片天光映入他眸中,也依旧是填不满,像是两口黝黑、深邃的空洞。
身旁铺子里,有老妪瘸着腿走出来,朝他挥手,“那边走水了!别再过去了!”
春鸣顿住脚步。
“走水?”
“啊。”
犹如按下了开关,春鸣颤动眼睫,空茫的视线缓缓聚焦。
霎时间,世间万物,如万马奔腾般闯入视野。
大开的门扉,逃窜的人群,翻倒的竹篓,飞奔的板车。
听觉也随之苏醒,耳中钻入嘈杂的呼喊声,哭闹声,尖叫声,火焰爆裂声,还有水汽蒸发的滋滋声……
原来,那不是枫叶,而是火啊。
春鸣伫立在巷口,行人匆匆奔走,带起热风,吹起他被血水浸得湿重的衣摆。
他曾在她梦里见过这样的火,与当年他被推进火炉里时见到的,同样旺盛的火。
那时他并不理解,自己为何会毫无反抗地静坐在火里。
如今他理解了。
如果没有兰璎,他是为了谁而继续存活在这世上呢?
他曾以为,只要铲除所有可能阻碍他与兰璎的人,梦里的事就不会发生,所以他将他们都杀死了。
他曾以为,这世上没有比蛊虫更厉害的武器。在他存活于世的十八年里,前五年,他因没有蛊虫而受难,后十三年,他因拥有蛊虫而保全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