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
孩子
夜幕漆黑,曲折狭长的游廊里不见一人。挂着的黄灯笼随风晃动,一摇一摇,似乎随时都要被刮落下来。
“童子护佑……童子护佑……”
苏老夫人摩挲着槐木牌,嘴里念念有词,被下人搀扶着快步转过廊角。
周遭寂静,忽地,空中飘来一道“咯咯咯”的笑,如孩童般稚嫩天真,却又在这浓郁夜色里显得格外尖利,刮破耳膜,令人寒毛直竖。
一个约莫两岁大的孩童自花丛后跑出来,蹦蹦跳跳的,见了人,才定住脚步,一双没有眼白的眼睛如同龙眼核,圆得过分、黑得出奇。
“老夫人!”
婢女们齐齐惊呼,去扶身形不稳、欲要跌倒的苏老夫人,只见她向来淡漠肃穆的面上满是惊惧神色,厚重白粉簌簌落下,开裂出沟壑纵深。
“怎么会……”她睁大眼,盯着那个肤色青灰的孩童,“你、你不是死了吗……”
柳管事跟在身后,也瞥了一眼,“那是哪家小孩,怎的没见过?”
又收回视线,扶着老夫人温声淡笑道:“瞧我这记性,还没老夫人好呢。”
苏老夫人浑身僵硬,没出声,甚至连他在说什么都无暇分辨。
她死死盯着那小孩身后的远处,蓦地,甩开众人大步走了出去,走向逐渐靠近的一男一女。
“是你……”
兰璎被春鸣打横抱起,脸埋在他颈窝,本想着与他谈谈心,忽听身后传来苍老喑哑的声音,语调拖长,阴森森的,像是鬼故事里的老巫婆。
扭头一看,撞上一张惨白枯槁的脸,浑浊的眼珠死死瞪着她。
苏老夫人已失了平日的端庄仪态,身形佝偻而来,一边还拆着头上的发簪,紧紧握在手心。
“是你……你是苗人,我早该警惕的……”她咬着泛黄的牙,直直与兰璎对上视线,“是你,都是你……是你带着这些东西来害人,是不是?是不是!呵呵……我那好儿子,居然将你带进来了,也是,怪我当时没把你放在眼里,没尽早让你去死……”
兰璎下意识抱紧了春鸣的脖子。
不是,她怎么没听懂这人在说什么,她又招谁惹谁了?
“误会误会,有话好好说,先别动手……”
苏老夫人一如既往无视她的话,挥舞手臂,握着簪子朝她刺来,“去死!”
兰璎吓呆了,她被春鸣抱着,没法动弹,只得猛拍春鸣的肩,“快躲快躲!”
春鸣岿然不动。
兰璎盯着苏老夫人那张狰狞扭曲的脸,眼前的景象似乎被慢速播放,能感受到她挥手刺下时带起了风,扑向她面上。
春鸣就这样定定站在那儿,兰璎急得蹬腿想要下去,被他指节紧紧扣住腰肢,她挣脱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苏老夫人发疯刺来。
尾部流苏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度,尖头被灯笼泛出寒光,直直刺向她面门。兰璎脖子拼命后仰,听她喉咙里挤出沙哑的嘶吼:“去死……啊!”
“咣当”一声,金簪坠地,华贵的宝石与石子路面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兰璎愣住,恍惚中,似乎看见有道黑影钻进了苏老夫人的衣袖里。
紧接着,她“砰”地倒在地上,垂暮的骨头嘎吱嘎吱,像是随时都要散架。
她身体倒下了,但想要杀人的意志未倒,纵使脸贴着凹凸不平的石子,浑浊的眼珠也要竭力转动,投来无比浓烈的恨意。
手中死死握紧那只槐木牌,不住摩挲,干瘪的嘴皮开开合合,大抵是正在念着咒人的话。
“祖母!”
众人都被这变故惊吓,无人敢上前。苏问柳从远处游廊里跑出,瞧清以后,又顿住脚步,声音颤抖:“这……发生何事了?”
她看着兰璎,又扭头看了看柳管事,不知该问谁好。上前想要扶起苏老夫人,听见她嘴里神神叨叨念着的咒语,又害怕地缩回手。
兰璎在这时被春鸣缓缓放下,站稳在地。他似乎在她背后“嘶”了一声,但还没等她转身去看,就被他再度攥紧手腕,揽紧腰肢,整个人被锢在他身前。
他微微俯身,气息不稳,从头顶钻入她耳中:“她问你发生了何事,你看到了么?”
春鸣向来是温和、乖巧,甚至方才还在她跟前可怜兮兮地落了泪,兰璎从未在他身上感受过这样强硬的气息,沉沉压下,压得她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我……”
兰璎唇瓣微张,又很快止住话音。她看到了什么?他希望她看到什么?
苏老夫人还在那儿咒骂着,兰璎闭眼,努力过滤掉她那难听的声音,平复起伏的心口,开口:“我刚才……”
“是你想看的么?”
春鸣先问了她,却不等她再多回答,难耐地喘了口气,额头靠在她发顶。
蹙着眉头,声音低低的:“你看到了,然后呢?你要如何?你要讨厌我么?”
他用蛊了。
这世上除了养蛊人以外,没有人会不害怕蛊虫,怕自己不知何时就无知无觉地中了蛊,时刻提防、警惕,最好就是远离。
她之前不害怕他,是因为她没见过,是因为她不知道。
那就让她看见好了。
像那个烦人的道士、像那个烦人的姓苏的女人,就让那些想让她讨厌他、远离他的人如愿好了,横竖,横竖这世上的所有人他都很讨厌,兰璎有些例外,但她现在变坏了,她总是在乎这些人,她被这些人带坏了,他不喜欢了。
他就是要让她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