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孤立无援
屯外田埂上,景象与几日前截然不同。焦黑板结的土地被大片翻开,露出深处湿润肥沃的黝黑土壤。沈青挽着裤脚,赤足踩在松软的泥地里,正仔细检查着新翻耕的深度和墒情。她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专注而明亮,不再依赖那危险的血脉之力,而是将全部心力倾注在父亲手札记载的那些更踏实、更可持续的农法上。
“大军哥,这片地翻得还欠些火候,得再深两指,不然荞麦根扎不实,不耐旱。”她指着一片地块对李大军说。李大军如今不仅是护卫头领,更成了复耕的总调度,闻言立刻招呼人手重新深耕。
她又走到正在沤肥的坑边,抓了一把半腐熟的肥料在指尖捻开,仔细嗅了嗅:“秀姑姐,这坑里豆粕和草灰的比例对了,但水汽还大了点,得多翻两次,见见风,不然烧苗。”
阿木带着一群半大孩子,严格按照沈青画出的垄距和深浅标记,小心翼翼地播下精选出的荞麦种。每一粒种子都来之不易,承载着全屯的希望。沈青不时走过去查看,弯腰示范如何精准下种、如何覆土压实,动作一丝不苟。
她甚至根据蛮兵遗留的破损铁器,带着老王头架起小炉,将废铁煅烧后碾成细碎的铁粉。“爹的手札里提过,豆子稀罕这东西,撒一点,结荚多。”她解释道,虽然众人将信将疑,但仍依言照做。
这种脚踏实地、精耕细作的方式,看似缓慢,却让屯民们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希望,如同地里的种子,在汗水与期盼中悄然孕育。
守备府内,气氛却不如田间那般明朗。赵莽的脸色一日比一日阴沉。塔七如同幽灵般出入,带回来的消息似乎都不容乐观。
“州府来的公文,”赵莽将一份公函摔在桌上,语气压抑着怒火,“轻描淡写嘉奖了几句,拨付的抚恤钱粮不足三成,却严词催促尽快恢复边境榷场贸易,点名要陈家牵头!这分明是……”
萧山拿起公文扫了一眼,眼神冰冷:“看来陈家背后的手,伸得比我们想的还长。”他看向赵莽,“你派去州府送战报和求援信的人,有回音吗?”
赵莽摇头,眼中闪过一丝焦躁:“石沉大海。连塔七放出的信鸽都有去无回…恐怕沿途关卡都被动了手脚。我们像是被钉死在这孤屯里了。”
更令人不安的是林婉儿的处境。她的伤势在沈青的调理下渐好,但行动被严格限制在守备府后院一小片药圃附近,由两名赵莽的亲兵“保护”着。她整日沉默寡言,只是埋头照料草药,偶尔抬头望向屯门方向或萧山巡视的身影时,眼神复杂难辨,恐惧、愧疚、还有一丝残余的关切交织在一起。
沈青送药时曾试探着问及她父亲和陈家,林婉儿只是惨白着脸摇头,咬紧嘴唇不肯再多说一字。无形的压力如同乌云,笼罩在守备府上空。
这日午后,沈青在查看新辟的菜畦时,发现几个孩子正学着大人的样子,用木片模仿农具,在空地上笨拙地“挖地”、“播种”,嘴里还念念有词地模仿着沈青平日指导时的语气。
她心中微微一动。歇工时,她将阿木、石头等几个年纪稍大的孩子叫到身边,又请来了屯里几位最富经验、但因伤或年迈无法再下重体力活的老农。
“各位叔伯,阿木,石头,”她声音温和却清晰,“地里的活计,光靠力气不够,更靠经验和巧劲。我想请几位老把式,得空时给这些半大小子丫头们讲讲节气、辨辨土性、说说哪种虫子该捉哪种该留…咱们黑山屯的根,不能断在我们手里。”
老农们闻言,浑浊的眼中泛起光彩,纷纷点头称是。孩子们也好奇地睁大了眼睛。阿木更是挺起胸膛,用力点头:“阿姐放心!我一定好好学!”
沈青又拿出父亲那本残破的手札,小心地翻到记载着轮作、套种、堆肥之法的那几页:“这上面的法子,我试过一些,有用。但地是活的,法子也不是死的。咱们一起试,一起看,哪种最适合咱们黑山屯的地气。以后,这手札上的东西,就是咱们屯自己的‘农经’。”
她没有独占知识,而是选择分享和传承。这一举动,悄然在屯民心中埋下了更深的信任与凝聚力的种子。
夜幕降临,劳累一天的屯民大多沉沉睡去。沈青检查完沈枫后,却毫无睡意,信步走到修缮中的屯墙边。
萧山正在那里巡视防务,火光勾勒出他冷硬的侧脸轮廓。见到沈青,他微微颔首。
“州府那边…是不是很麻烦?”沈青轻声问,她敏锐地察觉到了赵莽和萧山近日的凝重。
萧山沉默片刻,道:“有人在阻隔消息,拖延援救,想将我们困死在这里。”他目光扫过远处黑暗中沉寂的山峦,“蛮兵虽退,但并未远遁。他们在等。”
“等什么?”
“等我们耗尽粮草,等屯内生乱,或者…等新的指令。”萧山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也有人,在等我们露出破绽。”
沈青的心微微一沉。她想起林婉儿那双充满恐惧的眼睛,想起赵莽日益焦躁的神情。重建家园的踏实感下,暗流依旧汹涌。
“地里的荞麦和豆子,再有一个月,就能见收成了。”她望向屯外那片在月光下泛着新黑的土地,语气坚定,“只要地里有粮,人心就不容易散。”
萧山看着她被月光镀上一层银边的身影,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光芒。“粮食是关键,但还不够。”他低声道,“你要尽快让工坊恢复生产,尤其是…那种耐储的军粮。”
沈青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黑山屯需要自保的力量,也需要向外界证明价值的筹码。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两人一时无话,并肩望着夜色中初显轮廓的新垄和远处沉默的大山。希望与危机如同双生藤蔓,在黑山屯的沃土上同时悄然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