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李煜:南唐后主,千古词帝
建隆二年(961年)七月初九,金陵(今南京)南唐宫城的承天门楼上,25岁的李从嘉(后改名李煜)身着玄色冕服,接过父亲李璟传来的玉玺。金殿外的梧桐叶被秋风吹得沙沙作响,几片枯叶飘落在玉玺的螭纽上,仿佛为这场仓促的登基大典撒下第一片挽歌。没有人知道,这个对骑射权谋毫无兴趣的“玉笛少年”,将在未来十五年里,以最悲怆的方式,完成从“南唐后主”到“千古词帝”的命运转折——他的生命,将是一首用血泪写成的长诗,既刻着帝王的脆弱,也藏着艺术的永恒。
一、玉笛少年:文人心性与帝王宿命的初遇
(一)深宫里的“局外人”:被艺术选中的皇子
李煜原名李从嘉,是南唐中主李璟的第六子。生于深宫的他,自幼便展现出与皇室子弟截然不同的特质:对骑射、权谋毫无兴趣,却痴迷诗词、书法、绘画、音律。《南唐书·后主本纪》载:“(后主)丰额骈齿、一目重瞳,性聪悟,善属文,工书画,知音律。”这种异于常人的相貌,被时人视为“天生帝王相”——《史记》曾记舜、项羽“重瞳”,后人常以“重瞳”为帝王之兆;但李璟长子李弘冀(太子)却因此对这位六弟心生忌惮。
在长兄的阴影下,李从嘉选择了一条“避世”的成长路径。他躲进书斋,与文人雅士交游,研习《周易》《楚辞》,临摹王羲之的《兰亭序》,甚至自创“金错刀”书法(笔画瘦硬如金属划刻,笔锋如刀)与“撮襟书”(以衣袂蘸墨书写,墨迹淋漓如天然风致)。《钓矶立谈》记载,他曾与好友韩熙载、冯延巳在宫中举办“诗酒雅集”,众人以“落花”“流水”为题作词。李煜的《浣溪沙·红日已高三丈透》便作于此时:“红日已高三丈透,金炉次第添香兽。红锦地衣随步皱。佳人舞点金钗溜,酒恶时拈花蕊嗅。别殿遥闻凤吹声。”词中“酒恶时拈花蕊嗅”的娇憨,“别殿遥闻凤吹声”的怅惘,已初现文人式的敏感与细腻。
这种“不问政事”的文人做派,让他在权力漩涡中暂时保全了自己——直到长兄暴卒、父皇病危,他才被推到了政治舞台的中央。显德六年(959年),太子李弘冀因猜忌叔父李景遂(李璟弟)而毒杀其子,事发后畏罪自杀。《南唐书》载,李璟得知消息后“震悼久之”,悲痛之余,立第六子李从嘉为太子。此时的南唐,已风雨飘摇:北方后周(后为北宋)崛起,连年用兵;南唐自李璟继位后,已割让江北十四州,疆土日蹙,只能以“称臣纳贡”苟延残喘。
(二)“被迫上岗”的帝王之路:从文人到君主的错位
乾德元年(963年),李璟病逝,23岁的李从嘉(后改名李煜)正式即位。此时的他,或许仍做着“偏安一隅”的文人梦:在《渔父·浪花有意千里雪》中,他写道“一壶酒,一竿身,世上如侬有几人?”;在《玉楼春·晚妆初了明肌雪》中,他描绘宫廷夜宴“归时休放烛花红,待踏马蹄清夜月”——这些词句,分明是一个文人对自由生活的向往,而非帝王应有的忧患意识。
但命运没有给他“偏安”的机会。北宋建立后,赵匡胤以“先南后北”为战略,将南唐视为下一个目标。李煜即位次年(964年),宋太祖便遣使入金陵,要求南唐“去国号,称江南国主,奉宋正朔”。李璟临终前的担忧,在儿子身上彻底应验:面对强大的中原王朝,南唐已无力反抗,只能以“儿皇帝”的身份苟活。
二、治世庸君:艺术天赋与政治无能的致命错位
(一)“仁政”的天真:文人治国的一厢情愿
李煜即位初期,试图以“仁政”挽救南唐颓势。他减轻赋税、开仓赈灾,《南唐书》载:“(后主)性宽恕,每闻民饥,辄泫然涕下,亟命发廪赈之。”他还下诏废除“酷刑”,禁止官吏私设公堂。这些举措看似亲民,实则暴露了他对政治的幼稚认知——南唐的危机,从来不是“赋税过重”或“刑罚严苛”,而是地狭民贫、军力薄弱,根本无力与北宋抗衡。
面对北宋的军事压力,李煜选择了“称臣纳贡”的妥协路线。他每年向中原王朝进献大量金银、绸缎、茶叶,最多时岁贡达“银十万两、绢十万匹、钱十万贯、茶五十万斤”(《续资治通鉴长编》)。更屈辱的是,他以“侄皇帝”的身份尊宋太祖赵匡胤为“叔父”,甚至在弟弟李从善入朝被扣留后,仍写信求情:“从善多才,朕实惜之,愿奉周旋。”(《南唐书》)这种“以文人之仁”应对“霸主之威”的姿态,被后世批评为“妇人之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