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王子受德
七年过去了,三个孩子都已经长大,各现峥嵘。比干觉得是应该让帝乙立受德为储君的时候了,进王宫求见,偏偏遇上了同样来要求立启为储君的箕子。于是两人一同去见帝乙,没过多久,整个王宫都充斥着他们的争吵声。
“大王,应该立王子启为储君。王子启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又是长子,实在是继承王位的不二人选。”
“大王,应该立王子受德为储君。王子启虽是长子,却是庶子,王子受德才是嫡长子。况且王子受德文韬武略样样都比王子启和王子仲衍优秀,他才是能将大邑商发扬光大的人。”
“大王,王子受德学业固然比另外两位王子优秀,但是脾气太暴躁。还是王子启敦厚善良,宽容大度,有容人之量。大邑商已经是盛世,只需要帝王脾性温和,就可以继续繁荣昌盛。如果让暴躁的王子受德继位,只怕会横生祸端。”
“脾性温和?善良敦厚?他那是笑里藏刀。小小年纪,就知道人前一套,背后一套,长大以后,还如何了得?”
“太师何出此言?”
“难道你忘了七年前的谣言了吗?王子启到现在还到处说受德是我的儿子,人前人后叫他‘堂弟’,甚至还大不敬地称呼王后为‘婶母’。”
“小孩说话本来就没遮没拦,太师还和一个小孩较真?”
“王子启已经十岁,不是小孩了。就算他真的不懂,如果没有王妃妇好在后面教唆,他怎么会知道七年前的谣言,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我早就说过,王妃妇好那样的毒妇教不出什么好人。”
“那我可不可以说太师不喜欢王子启,其实是对王妃妇好有偏见?”
“那么暂且不提王子启的功过。王子受德虽然年纪最小,文韬武略都胜过两个哥哥,却是不争的事实。”
“什么武略,不过是好勇斗狠。至于文韬,太师不提,我还想不起来,这已经是被他气走的第几个老师了?!”
“老师没本事,就说学生太聪明也是缺点?再说好勇斗狠又怎样?你忘了西岐的周部落了吗?周部落自古成汤以来,便是我大邑商的附属。父王在世时,将周部落的首领季历封为西伯侯。可季历不但不感恩,还拥兵自重,意图谋反,父王只能趁他前来朝贡的时候将他囚禁在大邑商。可周部落依然不知悔改,反而因为季历被囚禁在大邑商期间意外致死,一直对大邑商怀恨在心。如今季历的儿子姬昌更是恨大邑商入骨,甚至还曾打算出兵攻打我们。”
“难道太师忘了吗?王兄已经把小妹嫁给了姬昌,还封他为西伯侯,姬昌也很高兴地接受了,已经和大邑商交好。”
“交好不过是权宜之计。姬昌早已有反臣之心,会答应迎娶小妹,不过是因为还没有兵力攻打大邑商,才采取的权宜之计。你没看到吗?姬昌虽然表面上对大邑商称臣,却不再讨伐叛商的狄戎部落,反而去收买他们,只等自己坐大,便要来讨伐大邑商。等西岐有了足够的兵力,如果大邑商没有一个足够强势的大王来对抗他们,我们就等着亡国吧。”
“太师,受德该不会真的是你的孩子吧?在你看来,他做什么都是对的……”
……
一开始只是比干和箕子来和帝乙讨论应该立谁做储君,比干支持受德,箕子支持启,两个人争论不休,到后面越说越不像话。帝乙终于忍无可忍,一巴掌拍在扶几上:“够了!急着立储君干什么?孤还没死哪!”
比干和箕子这才住口。
“现在孤还年轻,孩子们都还小,看两年再决定到底立谁为储君。”帝乙把比干和箕子一起轰了出去。
*****
“这位是中宗太戊。太戊初继王位时不事政务,在位第七年时,王宫的庭院中长出一棵桑树,七天之内便长得枝繁叶茂。太戊认为这是不祥之兆,是因为自己不勤政事,王宫里才会长出这么一棵妖怪树。听说妖怪胜不过高尚的德行,于是太戊痛改前非,专心勤政,修德治国,那棵桑树就自己枯死了。盘庚也是很伟大的祖先。盘庚继位商王的时候,商王朝内忧外患。王室内部矛盾多多,许多王室贵族抢占了大片土地、成群的牲畜和大量的奴隶,各自形成一股势力,其次是各部落方国的实力也日益发展,导致大邑商人民长期处在动荡不安之中,怨言四起。于是盘庚决定迁都,找了一个理想的地方安居下来,最后定在殷地。可是朝中贵族好逸恶劳,不愿抛弃多年经营起来的宫室财货。为了阻止迁都,贵族们散发流言,说盘庚迁都,是把大家往死路上逼。盘庚却没有因此而发火,只是以祭祖为名,把贵族们召集起来,在王庭广场的祭台上发表了著名的演说,说服众贵族渡过黄河,迁到今天的都城。今天的九间大殿、王宫、还有我们现在所在的宗庙,都是当年盘庚先王建造的。盘庚的演说词流传至今,当时他对众贵族说道……”
比干对着祖先牌位如数家珍,说了半天,却听不到回答。比干回过头,就看见受德盘腿坐在地上,一手支颌,鸡啄米一样往前一冲一冲,还传出细微的鼾声。
到底还是小孩。比干轻轻地抱起受德,小心翼翼地背在背上,下山回去。
秋叶渐落,凉风习习,带着花草的香味。远处的密林中不时传出猿猴的啼叫,山路上只有踩上落叶的沙沙声,更透出一股远离人间烟火的宁静。当初盘庚选择在这里建宗庙,就是看中这份远离俗世烦扰的清幽吧?淡淡的薄雾缭绕在山间小道,犹如仙境,如果此时有人从旁边经过,看到一个谪仙般的青年背着一个小小年纪就长得英俊威武的孩子,肯定会以为他们是神仙下凡。
走了一会儿,比干感到环在脖子上的小胳膊紧了紧。
受德哼哼了几声,满足地咂了咂嘴,却是紧紧地搂住比干的脖子,用甜腻的嗓音喊了一声:“叔父……”
“知道自己又做错事了?”比干有些好笑地斜过眼看了看趴在他身上撒娇的小孩。棍棒底下只会出逆子,每次受德犯错,比干对他不打不骂,只会带他来宗庙,向他灌输列祖列宗的伟大功绩,一直说到他睡着为止。七年过去了,受德已经能坚持到盘庚的事迹才睡着,进步非常大。
“是父王‘觉得’我做错事了。”受德不服气地嘟起嘴。
“做错什么了?”
“不就是史官来教我和启哥哥、仲衍哥哥识字、刻字吗?先在龟甲上刻出范文,然后叫我们照着刻,说我刻得没有启哥哥和仲衍哥哥好,还说什么‘字不成形,人不成器’。”受德故意怪模怪样地模仿史官一本正经的语气,“文字本来就是用来记事的,只要看得清楚就可以了,好看不好看,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把时间浪费在练习刻字上面呢?有时间把刻出来的字练得和前人一样好看,还不如多发明一点字来应付日常生活。再说谁规定只有仓颉造的字是字,别人造的字就不是字?以前的鸟是天上飞的,可是现在已经可以把鸟抓在手里,养着吃肉,这种被人养起来的鸟和在山林中自由自在地飞翔的鸟不一样,应该另外造一个字来称呼这种鸟。我看到史官刻出来的‘鳥’字,就稍微加以改动,刻了个‘鷄’字。鸟被人牵着走,被养来吃肉的鸟不就是这么养的吗?我觉得这个字可以用来表示现在被人养起来吃肉的鸟。叔父,你说我做得对吗?”
“没什么不好啊。”时代本来就是发展的。仓颉造字至今已有几百年,人类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就像仓颉时代的人茹毛饮血,现代人不仅吃熟食,而且粮食、作物、家禽家畜的品种也丰富了许多。仓颉时代的人觉得鸟是一种高不可及的动物,可是现在已经有一种鸟可以被人养着吃肉了,随着科技的进步、时代的发展,仓颉造的字根本不够用。可是后人都拘泥于先人的创造,觉得仓颉造的字是神圣不可侵犯的,都拒绝造新字。受德能从生活中发现问题,而且不怕突破前人的桎梏,应该是一种值得鼓励的行为。“不过你还是要把字练端正了,不然以后你发明新字,难道让别人照着你歪歪扭扭的字迹刻?”
“叔父,你来教我们写字就好了,我一定能把字练好。”受德在比干的颈窝蹭了蹭,“史官看了我发明的‘鷄’字,就说仓颉没有造过这个字,这个字是不对的。我就问他:‘仓颉是根据什么造出字的呢?’史官说:‘仓颉是根据世上各种事物的形象造出了各种不同的字,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如果没有仓颉,我们就没有文字了。’于是我就问他,马、驴、骡都有四条腿,所以‘馬’字、‘馿’字和‘騾’字都有四条腿,可是牛羊也有四条腿,为什么‘牛’字、‘羊’字却都只有一条腿?还有,鸟分明只有两只脚,为什么‘鳥’字却有四条腿呢?史官答不出来,就去父王那里告状了。”
其实史官没有去告状,而是说王子受德太聪明,自己才疏学浅,教不了他。比干知道后,一点也没有觉得史官的话是受不了受德的脾气而不愿意教他的托辞。
要知道受德可是他的花花投生,自然比凡夫俗子聪明得多。比干记得有一次帝乙去农田视察耕种情况,叫贞人占卜天气。贞人用龟甲占卜后说“兹云其雨”。一起跟去学习观摩的受德看了,随口便问出:“今日雨?其自东来雨?其自西来雨?其自北来雨?其自南来雨?”那时候受德还没有满五岁!贞人被问得张口结舌,无法相信小小稚童便有如此文采,还特意把他的话刻在龟甲上,便是人类最早的诗词作品之一。
受德确实不愧是红莲投生,不仅文采好,更是力气奇大,七岁就刀枪斧钺样样都会,武艺高强得都不屑和哥哥们切磋,专门去挑战力士,居然照样战无不胜。起先看到受德能把力士摔倒在地,比干还以为是力士们故意让着他,特意去劝说他们别太顾忌受德的王子身份,适当地给他一点挫折,可以防止他变得骄傲自大,也会让他有进步的动力,不料力士们居然都是拿出了真本事,还赢不过年仅七岁的受德。起先比干一心要把受德扶上商王的宝座,是出于前世对红莲的牵挂,现在看来,受德确实比启和仲衍更适合继承王位。比干偏爱受德,又多了一个“为大邑商的未来着想”的借口。
“叔父,给我讲故事吧。”受德搂着比干的脖子撒娇。
“讲什么故事?”
“既然在宗庙……”
“又要听武乙射天的故事?”
“嗯!”
他怎么就对这个故事百听不厌呢?比干在心里叹息。不过看起来,受德和武乙还真有些相像。
商王武乙是比干的祖父、受德的曾祖父。殷人尊神,先鬼而后礼,先罚而后赏。武乙偏偏不信这一套,一心想摆脱神的控制,以巩固王权。于是为了打压神在人间的威信,武乙命令工匠用木头塑了一个神像,穿戴衣帽,打扮整齐,安置在王庭中,见诸侯百官跪拜天神,便喝令他们起立,说这根本不是天神。为了证明天神到底是否存在,武乙设下赌局,提出要和天神争个输赢,让在场的百官做见证。木偶当然不会赌博,于是武乙就命令平时管占卜的巫贞代替天神与自己赌。巫贞也不过是凡人,不敢得罪武乙,赌博的结果自然是武乙赢了。武乙说:“如果真的有天神,就应该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巫贞是天神的代言人,在人间替天神传达旨意,自然也该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可是巫贞与孤赌博输了,可见不是根本就没有天神,就是巫贞不过是个胡说八道的骗子。”说罢便命令武士将木头天神像的衣冠剥去,亲自拿过藤条,痛打天神塑像,吓得文武百官面如土色,纷纷在背地里骂武乙“无道”。就是因为这些骂声,武乙更是做出了射天的惊人之举。
其实所谓的“射天”,不过是武乙的一个打压神权的小把戏。他先是命匠人做了一个皮革口袋,在里面灌满牛羊的鲜血,然后在郊外立了一根很高的木杆,命人把灌满牛羊血的皮袋挂在木杆顶,站在地上根本看不到木杆上的皮袋。安排妥当以后,武乙便叫文武百官、诸侯百姓齐集郊外,宣布:“天神无灵,要他何用!今天我要把天射穿,你们看我射天!”说罢张弓搭箭,向天射去——其实他射的是杆子上装牛羊血的皮袋。百官和百姓站在一旁战战兢兢地看武乙射天,只见武乙的箭直飞上天空,接着就是“哗”的一声,血水从天而降。群臣百姓吓得一起匍匐在地,齐称“商王神威”,武乙则是哈哈大笑,宣布“天也被我射得流血而死了”。
不过比干本是瑶池中的白鲤,亲眼见过天神,知道所谓的天神其实真的存在,只是不以人间以为的方式行动而已。每次给受德讲武乙射天的故事,比干都不会忘记在最后强调武乙是在外出狩猎的时候被雷劈死的,不过武乙的结局似乎从来没有影响到过受德对这个故事的热爱。
自从武乙射天之后,殷商便不再祭拜鬼神,只祭拜先祖。或许这就是天神有意让大邑商亡国的原因。如果受德继位以后能继续祭祀天神,天神会不会改变主意呢?比干觉得值得一试:“花花,武乙确实很厉害,但是……”
“叔父,‘花花’是什么?为什么你总是叫我‘花花’?”
比干愣了愣,随即心里一阵隐痛。红莲是喝了孟婆汤以后再转世的,只有白鲤还记得当初和他在瑶池相伴的情谊,红莲一点也不知道。比干想了想,决定旁敲侧击地说:“因为在你出生前夜,叔父做了一个梦,梦见天上瑶池里的……”
突然一个声音□来打断他:“太师,慎言。老天爷未必会放雷劈恶人,可从来不会放过亵渎神灵的人啊。”
比干循声望去,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牵着受德走到了市集,说话的是在市集摆摊卖牛肉的姜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