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势已去
快马驰骋,一路西行,沿途的景致逐渐变得单调乏味,踏足西北腹地时,满目尽是青黄不接的苍茫。三两间土黄色的农舍点缀其中,到了傍晚,农家的灶头纷纷升起炊烟。
火烧彤云,狂沙舞风,原本“哒哒”的清脆马蹄声愈发拖沓。
宛宁放慢行马的速度,摇了摇手中的水囊。前日向农妇借来的一袋羊奶已经饮用殆尽了,怀中嗷嗷待哺的婴儿却哭个不停。她默不作声地叹了一口气,干裂的唇缝间吐出几粒细沙。
不远处一块石碑在夕阳下静默伫立着,仔细看去,碑面上雕刻着遒劲的三个大字――上郡界。
“上郡到了,明天就能到长城了!”她精神一震,找了一棵光秃秃的歪脖子树拴马。
为了早日见到扶苏,宛宁接连苦行了十余日,期间,快马换了一匹又一匹,最开始的那匹黑鬃马早在第三日就已经不堪劳累,口吐白沫而死了。
虽说目的地就在眼前,可是此去长城,少说又要赶一天一夜的路,不如今夜暂且在农家歇下,喂饱怀中的孩子,再吃一顿热腾腾的饱饭。
想到这儿,她空荡荡的腹中咕噜噜叫个不停,炊烟中飘出缕缕饭菜的甘香。她艰难的咽了咽唾沫,敲响了一间农舍的木门。
……
片刻后,一骑快马驮着宋洵抵达上郡边界,也许是连续赶路太过困倦,他竟然伏在马背上睡着了。
醒来时已是夜色将近,他抖落衣甲上的碎沙,望着满天彩霞不由得慨叹道:“是时候送扶苏公子一程了。”
宋洵轻轻催马,打起精神再度赶路。
这些天来,他不停地梦到年少时在东海畔的快乐时光,不停地梦见阿笙。思念像倾盆大雨一样无休无止,更像野草一样疯长。刚才那一次小憩,他梦到了当年在咸阳城门的分别,阿笙对着扶苏跪叩不止,连声道谢。
阿笙一定想不到,他很快就要亲眼看着救命恩人死去。
昔日的誓言早已随风远逝,宋洵想得心痛,却一点停下的意思都没有。这几年他在赵高手下做事,双手已经沾染了无数人的鲜血,步步高升的滋味固然好,他却不再是那个在雨天里固执哀求的少年。
他再也回不去了……
宋洵心里一动,握着缰绳的手稍顿,但只是略一犹豫,随即又加快了行马的速度。他好不容易熬到如今的位置,怎么能因为妇人之仁而放弃?
从月升到月落,然后再到日升,宋洵穿过一片稀疏的树林,终于听见军中号角的呜咽之声,在漫天的风沙中,声音起伏回荡,若隐若现。
宋洵跳下马来,抖擞精神,牵着马转入军帐中。
因他托举着一道黄帛御旨,所到之处的军将们皆是收起兵器、俯身叩首。一片层层叠叠的人浪之后,是扶苏和蒙恬负手立在主将营帐里。
蒙恬隐约看到宋洵手中的御旨,心中欢喜,于是和扶苏对望一眼,说道:“陛下终于要召公子回去了!”
扶苏和蒙恬交递一个眼神,然后双双跪下,他心中波澜不惊,气息一如往常那般平缓。
宋洵大步走到帐中,徐徐展开御旨,面容沉肃的高声朗读起来。
扶苏攥紧衣角,原以为宋洵千里迢迢送来的是父皇的赦令,然而只听到一半,便汗如雨下,惊悸不已。他脑中如被利器所击,霎时间嗡嗡乱响,至于御旨的内容,他只隐约听见:
“……扶苏与将军蒙恬将师数十万以屯边,十有馀年矣,不能进而前,士卒多m,无尺寸之功,乃反数上书直言诽谤我所为,以不得罢归为太子,日夜怨望。扶苏为人子不孝,其赐剑以自裁!将军恬与扶苏居外,不匡正,宜知其谋。为人臣不忠,其赐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