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三十九
卯时将近,端门前一片寂静。
往常上朝之前,官员们会聚在这里说说话,聊一聊等会儿要朝议的政事。今日有一个算一个,都闭紧了嘴巴。
直到晨钟响,时辰至,宫门开,朝臣们有序地列入崇和殿,才出响动。
然而御座之上却迟迟未有仪仗驾临。
卯时过一刻,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才来传报今日不朝,请诸官自行散朝,另叫裴大人与贺大人留下。
许多官员做好再三准备而来,却没想陛下根本不见他们,这令他们措手不及。先前压抑的交谈声一下变大,揣测与质疑层出不穷。
傅禹成上前喊道:“陛下怎么了?顺公公说清楚些啊,今日臣等有要事等奏,陛下怎么只见裴相爷?”
“肃静!”顺喜高喝,待底下安分下来,才冷声道:“陛下头疾突发,忍着病痛召大人们理事,正是为使臣被刺一案。诸位大人所虑,陛下皆有考量。如此辛劳,还望诸位大人感同体谅,慎思慎言!”
傅禹成忙弯腰称“不敢”,一通请罪之后,直起肚子看向另一边,“那就劳裴相爷替咱们转达,望陛下保重龙体。”
裴相爷这几天形容憔悴不少,闻言却淡淡一笑:“傅大人放心。”依旧儒雅从容。
傅禹成哼了声,暗道看你等会儿还能不能笑得出来。转身一看,秦相爷就快走出大殿了,忙提袍追上去,途经刑部尚书,不轻不重地撞了对方一下。
裴孟檀注意到,笑容不隐,反而主动上前:“贺大人,一起走吧。”
顺喜为他们引路,只几十步,就到后面的崇华殿。
殿内四下都开着窗,明德帝斜倚炕榻,额上还敷着冰帕。臣子跪下请安,也没能让他睁开眼。他指了指放在小桌上的厚本奏折,顺喜便拿去给贺大人。
“朕头疼看不下去,贺卿念给朕听罢。”
贺鸿锦便打开来,从头开始快速地念下去。这是他昨晚才上的奏折,写时再三斟酌,不看折子也能默出。
从何时何地抓到第二名刺客,并如何进行审问,得知他与第一个自尽的刺客是同伙,并搜出可能牵涉到裴府的证据,进而顺腾摸瓜查出与其接头的裴府管事,再到三司会审,该管事指认裴相爷,所有经过都详细地写进了折子里。
这段诵读持续了半炷香的时间,读完好一会儿,明德帝才问:“但这两人都没能得手,致使那南越人身死的是第三个刺客。”
“是。”
“那么第三个刺客可有下落?”
“臣等无能,还在追捕搜查之中。”
“无能。”明德帝重复了这两个字,拿下额上的帕子丢到顺喜手里,起身大马金刀地坐着,却不再开口。
被他审视的两位重臣都挺直脊背,哪怕汗湿衣衫,也不曾躲避。
许久,他说:“你都听到了,奏报所说,你可认?”
裴孟檀伏首道:“臣不认。那名管事确是臣府上之人,但臣从未授意过他去收买江湖流氓、行刺杀之事。”
明德帝:“那你如何解释那些证据?”
第二个刺客为证明自己没有说假话,将第一个刺客的名姓籍贯出身家人、以及两人在京中的落脚点全部招了个干净。刑部证实无误,并在两人的落脚点搜到了一些金银珠宝,后确认自裴府流出。
裴孟檀道:“管事可以收买,珠宝也可以盗取,欲行栽赃嫁祸之事,自然无所不用其极。”
“你的意思是真正的主使另有其人。”皇帝撑着双膝,声音沙哑:“贺卿怎么看,还有其他证据否?”
贺鸿锦顶着似有实质的目光,如实道:“第三名刺客尚未抓捕归案,当前进展也仍有疑点,不足以完全定罪。但裴大人,确有嫌疑。”
明德帝:“疑罪?你们说,朕该怎么处理?”
朔风穿堂,卷尽地龙热意,裴孟檀望向上首,“臣承蒙先帝与陛下爱重,掌率礼部已有十七年之久,长思皇恩浩荡,却未有报效,心中时时惶恐。部下陡生惨案,臣本就负失职之罪,今又被迫与刺客牵连,臣若言对此一概不知,恐怕朝野无人肯信。因此,臣惟请彻查此事,将真相大白于天下。”
他双手取下官帽,低头道:“在此期间,臣愿依例律,于刑部狱羁押待审,并约束家人全力配合查案。”
明德帝看到他,忽地感慨:“裴卿也生白发了啊。”
裴孟檀一颤,下意识抬手抚鬓,但很快反应过来,叠到额前叩首,“陛下恕臣,失仪。”
尚书大人风姿雅正而恳切,一如当年奉请新帝登基之时。
明德帝叹道:“昔临玉颜,今从飞蓬,朕心难忍,卿闭门思过罢。”
贺鸿锦当即出言:“陛下,这不合法理呀。”
皇帝抬掌至半空,往下压了压,“声音小些。你该怎么查就怎么查,朕又不拦你,只是别太失礼。”
贺鸿锦见他露出乏态,便知此事不可再改,便伏首领旨:“……是。”
裴孟檀到此,闭目谢恩:“微臣叩领陛下垂怜。”
这天是腊月十五,裴相爷自宫里出来,卸冠回府,就此闭门谢客。
这就像一个信号,虽然礼部与政事堂都空了一席,但行走做事的人却不约而同绷得更紧。
“这老鬼什么意思?”傅禹成站在端门的直房里,怒道:“自退?我看以退为进还差不多!”
大理寺卿要冷静得多,“敢贼喊捉贼,定然还预备了什么后手。”
两人都看着秦相爷,后者不甚在意地说:“查下去不就知道了。”
傅禹成:“可他这一退,逼的就是咱们,不,针对的就是您啊。”
大理寺卿也点头:“刑部那边,贺大人一贯谨慎保守,说不准真按着他们的布置查下去了。”
“风不来,树不动。船不摇,水不浑。”秦毓章埋首公务,“别找贺鸿锦麻烦,就让他查。”
他发了话,大理寺卿就认真督办。傅禹成心里有意见也没办法,他叫不动司法道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