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赵先
王戍立在青塞城北门下。
许多商贯在他面前排开,一个个出示印着红泥的越境记录。
只见那王成眯着眼,细细看着那纸上的红泥,待确定无误了,又用那双糙手翻商贯行囊。直到十二分确定面前商客没有问题了,他才向一旁守门的将士点点头,让那商贩北上。
虽已深秋,可申时的烈日仍是燥热。即使是在城门旁的绿柳下,王戍背上的麻布还是被浸透。
“下一位。”王戍抹了把汗,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待他将手放下时,便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立在面前。
“王叔。”小白拱手道。王戍脸上顿时展开了些许笑容,热切地抓住小白左臂,道:“又送信啊。”
“对。”小白低头,从腰间掏出把银两,递向王戍,“还是一样,赶时间,便不细查了吧。”
王戍忙双手掩住小白伸来的手,扭头看向四周,见那些守将都只是平视前方而立,才眉开眼笑地将银子塞进自己怀中,小声对小白说:
“下不为例啊,下不为例。”接着,他又向那守将喊:“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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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赵先闻见鸡鸣,掐指估大抵到了卯时,才吹灭桌上烛火,将手中古籍放回桌角,又理了理衣襟,穿上官服,才作儚僜状出门。
翰苑中一片寂静。
赵先直到步入大堂,见一老仆扫着地。
此时,其他学士还未出房门。青色的石砖镶嵌在后花园地上,映着晨曦的光。枝上黄莺飞下,歇在花旁,用喙轻啄花瓣上的露水。忽传来的一声巨响将黄莺惊起,飞回枝梢——赵先将沉重的翰苑大门推开,走上街道。
主街两旁早已是一片氤氲,卖面卖糕卖馒头的铺子就列于道旁,不时间绊住行客的脚步——赶早的人络绎不绝地涌向不远处的早市,那里陈列着才摘下的果蔬与刚从山上采来的野卉杂菌,无不鲜嫩可人;而更夺目的是那关着鸡鸭鹅的竹笼与一旁还热乎着的蛋,还有一块块刚刚杀好的猪肉……
赵先走到翰苑门旁的一小铺前,将二十文铜币递向摆摊的老汉,道:“二十个馒头。”
那老汉只低头接过钱,便忙侧身背过赵先,用油纸包起馒头。周围招呼着行客的小贩都停了下来,皱眉看向赵先,就连匆匆而过的行人也对他指目侧视。
赵先有些茫然。接过馒头,正推门走进翰苑时,他还回头看了看,却见众人还指点着自己。
“知书而不知礼义,狙狂而不拘契,怎堪这翰林学士之誉!”赵先刚掩上门,便听门外一声怒骂,接着便是一片叫好声,更加不知所措了。
他将馒头放在大堂侧边的木桌上,便听到后院的倒水声。一老者从后院走进大堂。
“林前辈。”赵先忙低身拱手道。
“不必,不必。”林旷忙挥着手,托住赵先双肘,“说了多少次,不必拘于礼节。”说着,他随手抓起一个馒头,大口吃起来。
“既师从先生,又贵为祭酒,礼不可疏。”赵先恭敬地说。
“你我,忘年,忘年。”林旷将口中馒头咽下,又问赵先,“你那《大炎史》,修得如何了?”
“已略知皮毛。”
“用不着那么谦逊。”林旷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拉他走进后院,“来,让老朽看看你的手稿。”
两人步入赵先房中。赵先将桌上手稿递向林旷。林旷接过,见上面写道:
元和三年,貊侵炎,炎败。师临卫,高祖使狄武战。武将兵三千而缓赴卫,收米于道。比及卫,军南郊,损城隍,又令百兵卸甲磨米以粉。寻师至,浩万人有余。武敞城门。骑直入,精率随之,而见空城。武包粉以布,使军掷乎城内。敌以为袭,当之,粉扬于城。又以火矢射,爆之,其焰冲天,敌之精锐遂无以得存者,而武复之率军绕城攻敌翼,大破。此信奇略也。
林旷又复读几遍,徐徐点头道:“虽有些许不足之处,但还尚可,再细修词藻、精琢字句便可。”
说罢,他又瞥了眼那快燃尽的灯油,又自顾自叹道:“到了这个位置,仍有这般勤奋,也是可贵啊。”说着,便走出了房门。
此时,后院开始喧杂起来。那些翰林学士一个个从院角的水井中提起一桶桶水来,悠哉地开始了新的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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翰苑,大离人才集聚之地。其分九部,专收善九艺之人。此九艺又有文三艺与雅六艺之分:
文三艺乃经史文,雅六艺乃棋琴书画茶乐。每艺又各设一祭酒,于攻本业之余掌部内杂事。故虽皆为翰苑,而九部之间关联甚少。
凡世人,须先中进士,后过制试,才可入文翰苑。文翰苑一季一试,不合格者夺翰林之职,优者则授博士。而欲入雅翰苑者,须先至少有二名相应翰林为其举荐,经圣上特试后方可入苑。其间者三年一试,奖惩同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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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赵先出门。仍同早间一样,先前相熟的人现却都是唯恐避之不及。他仍不解。拐过街角,一人迎面而来,险些与赵先撞上。
“咦,陛……”赵先见那人,忙整衣作揖。
“嘘。”刘衡道忙止住他,悄声道,“宫中无事,便出来走走,不必声张。”
赵先立即领会,忙点头,便只作了揖。
“一人也是无趣,你不如陪陪我。”刘衡道揽过赵先的肩,拍了拍他的背。
“行。”赵先忙应下,便将刘衡道往前引,“那便找家店坐下聊?”
两人进了酒楼,上了二层,要了个包间坐下。可两人坐了许久都不见小二。终于,赵先忍不住了,放下手中茶碗,喊道:“小二!”一小二才缓缓过来。
“一碟白玉翡翠,一碟金银莲,再上一壶桃花酿。”赵先将五两银子递给小二。那小二只接过银子,头也不点便转身走出包间。
“赵翰林似乎不受待见啊,是现在世人看不起这翰林学士了吗?”刘衡道品着手中的茶,漫不经心地问道。
“这……小人也不知缘由。”赵完回道,“我前日出门时都未曾这般,昨日一直在苑中修书,今早出门时便这样了。”
“修书?”刘衡道将茶杯放下,将身子探向赵先。赵先忙低下头。
“先前制试时你的文章很好,为何不去御史台却入这史翰苑?”刘衡道盯着赵生,一字一句地问。
赵先俯了俯身子,答:“御史掌弹劾纠察百官之权,明忠佞而正庙堂;史翰林则任修史之职,晓古今而知兴亡。正庙堂能开一世,而知兴亡可开万世。小人鄙淡,但愿开万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