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巧易容灵素展技
四月初十,晴。
天色微明之际,荒郊孤宅潜伏在一片荒草微光中,就好像是一只择人而噬的猛兽。灵素目送陆小凤的马车消失在山坳的另一处出口,转头看向身旁的司空摘星。
“那名唤表哥的幽灵,你怎么看?”灵素指了指屋内。此刻花满楼正在屋子里看守这晕迷囚徒。
再没有比花满楼更好的看守之人,哪怕是那表哥想要装晕迷,都绝逃不过花满楼的耳朵。
司空摘星想了想,摇了摇头:“那男子看着有些眼熟,可是我实在想不起在何处见过他。”
灵素看着天际初生的旭日,点头转身,就向屋中飞奔而去。
司空摘星一头雾水,只得脚踏飞云,跟进了屋。司空摘星一进屋,就看见灵素蹲着身子,双手捏着表哥的脸左右打量:“你到底在看什么?我们已用药水化过,这就是他的脸没错。”
灵素没有抬头,只在随身药囊中翻找着什么。回答他的是花满楼:“司空兄稍安勿躁,灵素必是发现了什么。我们静心等待就是。”
花满楼边说,边指了指身旁的座椅,示意司空摘星坐下。那一副气定神闲、处变不惊的模样,让司空摘星无端端地就消了烦躁。他看了花满楼一眼,依花满楼所说,坐在一旁,留心看着灵素的举动。
灵素从药囊中拿出的是之前为花满楼易容躲避京城追踪之人所用的假胡子。只见她以指为剪,素指一挥,就将七寸长的一缕胡子截作两半。先将零散胡子细细黏在表哥的面上,又拿出几种药粉,以比例混合后先后涂抹在表哥的假胡子和鬓角上,过了半刻钟。灵素从桌上茶壶里倒出了半杯冷茶,以毛笔蘸上,顺着方才涂抹药粉的方向一一扫过表哥的胡子与头发。
司空摘星看着灵素上下忙碌,越看双眼睁得越大。直到灵素涂完茶水,那表哥的面目已是完全改变,成了一个形容清癯、仙风道骨的鹤发老者,司空摘星再也不能淡定。他猛地自座位上跳起,快走到表哥身旁,绕着那表哥转了两圈:“居然真是古松!”
“这外号表哥的幽灵与古松居士是同一人?”花满楼挑起了眉毛,将头转向了一旁清洗双手的灵素。
灵素用白布巾擦干了手上的水渍,开口解释道:“我虽然没有见过古松居士出手,但当日上紫禁之巅时,我却看过他的轻功。这表哥两次出手,一次在客栈中出手擒我,一次追我们布下的鬼火,轻功飘忽、步法奇特,与那古松居士如出一辙。这是我疑心他的一个原因。”
花满楼知道灵素这么说,必然还有其他理由,便不插话,只以内力温了一杯茶,递到了灵素面前。
灵素一笑,顺手接过,抿了一口继续说:“他的脸型身材都与古松一般无二,此为二。我方才问过司空摘星,他也说觉得眼熟。所以我才进来按照想法,替这表哥易容,果然就是古松居士。”
天下闻名的隐士,居然是幽灵山庄中的八大元老之一。这样的事情,又有谁能想到。除了花满楼,只怕在事情最初,世人绝不会对这个闲云野鹤、潇洒人世的古松有一点怀疑之心。司空摘星认认真真地看过了那地上的古松居士、幽灵表哥,好不容易才平复下心中的震颤。
他左右看了下灵素与花满楼,心中有满腹疑问,却也知道就算灵素与花满楼再神机妙算,也绝不能帮他解惑。司空摘星觉得心底有只小蝎子,正勾着带刺的尾巴不停地四处乱扎,好奇心几乎要将他淹死。
就算明知不会有答案,他也忍不住开了口:“表哥既然是古松,那和他形影不离的木道人……”会不会就是那个无人见过真容的木道人?
这话灵素不能回答,花满楼也不能。哪怕木道人嫌疑再大,没有确凿的证据,没有真正揭开他蒙在脸上的竹笠,灵素与花满楼都不会轻易下这种断言。单凭猜测,指认一个武林名宿,不仅仅很难取信天下,就是灵素与花满楼自己,也难过此关。
灵素慢慢饮尽杯中残茶,头一次觉得凉茶格外涩口。司空摘星虽明知不会有答案,但问出后,灵素与花满楼俱都沉默的结果还是让他有些失望。
他踢了踢地上的表哥,沉声说道:“干脆我们把他交给鹰眼老七,撬开他的嘴,看看这老刀把子到底是谁?”
这个问题,花满楼倒是可以当下便回答他:“没有用的。他不会说。”
灵素与司空摘星也知道他不会说,一个能在天下人面前以易容术掩藏自己十数年,活在一个虚幻的名字与身份中半生的人,要在短时间内撬开他的嘴,无异于登天之难。
可他们此刻也绝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得知真相的机会,哪怕那机会再渺茫。灵素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司空你将这表哥送去寻鹰眼老七吧。其他的幽灵,交给我和七哥就好。”
灵素开了口,花满楼也对司空摘星说道:“你只管去,四月十三日我们在武当会和就是。”
既然灵素与花满楼都如此说,事不宜迟,司空摘星当下便拎起地上的表哥,腾身自窗口而出,消失在了夜色里。
四月十日,午,沙湖。
四月的天已算是很热,过往的行人全都脚步匆匆。这烈日当空的时候,除了那为了谋生糊口,非要登船不可的船工,湖边完全看不到一个人。
渡船是一对父女,那父亲似乎已有些困顿,正坐在船头顶着太阳打着盹。小女儿看着只有十三、四岁,皮肤微黑,一口白牙,正躲在渡船的阴影里咬着一卷麦芽糖。小女孩啃得正欢,突然感觉到渡船一阵晃动。她连忙咽下口中的糖,探身一看,却是船头站了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
那男子长得十分普通,平淡五官若是丢在人群里,只怕转眼就会消失。但看了第二眼,就又会觉得他相当特别。只因为他有一双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眼睛。光是看到这双眼睛,就让人感觉到有一把无形的利刃紧贴皮肤,那是长久生活在黑暗与血腥中的所特有的戾气,小姑娘偷偷把身子缩到了父亲身后。
至于那女子,长得倒是十分清秀,只是瘦得厉害,还是个驼背。若不是看到她露出来的脸颈和双手肌肤光滑丰润,旁人只怕会将她当做那男子的长辈,而非同龄。
那女子的嗓音也很是低哑,就像人们常常在乡村路口看到的老太婆一样,尾音颤动的低哑:“我们要搭你们的船,到武当山,现在就走。”
那父亲大概也是被这两人吓住,一直低着头不敢抬,也不敢应话。听了那女子的话,当下就长杆一点湖岸,将那渡船撑向了船心。
“你说表哥他们到底出发没有?”女子看船工父女远远躲在船头,战战兢兢连头都不敢回,就放心地坐在了船腹的座位上,抬头和同伴搭着话。
男子还是一脸冷淡,即使对着同行之人,那股戾气丝毫未减。他看着女子的样子就像一条正在吐舌的毒蛇:“老刀把子说过,不许打探其他人出发的时间。我不想提醒你第二次。”
女子眼露凶光,狠狠盯着对方:“姓杜的,别以为你有个辣手追魂的名号,就真当自己是黑道第一人。老娘我当年在秦岭纵横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吃奶呢。和我说教,你还早了几十年。”
这一男一女,正是幽灵山庄中的两名凶灵,辣手追魂杜铁心,秦岭母猿娄老太。
那杜铁心早年曾是黑道七十二寨的行堂总堂主,在他手上,被凌虐而死的冤魂何止千百,还是头一次有人敢这样当着他的面呛声,他右掌紧握成拳,眼中寒光划过,最后还是松了手掌。
“天雷行动过后,我们再看看我配不配。”吐出这句话后,杜铁心便闭目转头,再不肯看娄老太。
行动在即,娄老太虽不满杜铁心的态度,到底还存着对老刀把子的敬畏,轻易不敢毁了行动。她转过身,坐得离那杜铁心更远一些,左右打量起这渡船内部来。
虽然只是个简陋乌蓬,但这渡船内里却布置得破费心思。座椅旁的木架还固定了几个竹筒,里面盛着新鲜的泉水。乌蓬顶上垂下几束不知名的粉色小花,随着船的行进前后摆动,盈盈的香气布满了整艘渡船。让人嗅了,格外开心。
娄老太忍不住又深嗅了两口,心想待会下了船,杀了这船夫父女前,一定要问出这花的名字。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好心情了,自从当初杀了丈夫圣手仙猿娄老头,抢了那能延年益寿的异种蟠桃,却发现只是个普通桃子开始,她这二十几年就没顺过。
娄老太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这些旧事了,但此刻想起,她居然还很开心。当初割断那老头脖子的感觉,这二十年后回想起来居然带着让人心神激昂的作用。她的手忍不住痒了起来,控制不住地想再试试那割断旁人脖子的感觉。她心里这么想着,眼神不由得就飘向了离自己最近、刚刚才和自己吵过嘴的杜铁心。
这一看,娄老太的战意更浓。只因那杜铁心终究还是没忍住杀意,此刻他也两眼通红如同一头将要噬人的猛虎,正死死盯着娄老太。闯荡江湖这么多年,娄金氏太清楚这种眼神意味着什么。
他们两都抽出了隐藏在袖袋中的利器。
船头的小姑娘听着渡船小小的乌蓬内传来几声利器破空的声响,然后便是一声惨呼,一声闷哼倒地的重响。方才还能挡烈日的乌蓬,在两声响声停下后,横竖碎作十来片。残片落下,露出了里面女子的尸体,还有一个倒地昏迷的男子。
这两名凶灵居然就这么在渡湖之时,自相残杀,一死一伤,实在是匪夷所思。
那小姑娘看到这样的惨况,一反方才的怯懦,上前在那男子胸口处重点两下。她看了看倒在舱中的两人,如自言自语一般嘀咕了一句:“这两人心中戾气太重,杀孽太深,出手竟歹毒至此。”
她摇了摇头,又扬声对船头的父亲道:“七哥,这杜铁心三天之内绝不会醒。你可以将船撑回去了。”
船夫听了这话,终于回过了头,只见这船夫双目虽无神,面对的方向却准确无误。他笑了笑:“这乌蓬船被他们两给毁了,灵素你到我背后站着,别被晒着了。”口中说话,耳朵却聆听着湖水流动的声音,将渡船快速撑到了对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