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月倦 - 梁园月 - 鹅儿水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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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月倦

戏台上正演着玉堂春中的《女起解》一折,老式莲花落唱法,现已不常见了。也就王太太乐意听这些陈腔旧调,王颐却是最不耐烦花钱消遣戏子,更直白点讲,她平素都与这种骄奢淫逸的生活格格不入。

所以总有点,坐立难安。

严子陵就在一旁坐着,时不时眼睛就要斜看过来。王颐本来就气他言而无信,答应好的退婚,迟迟办不下来,这时节又被偷看得鬼火冒,她哪还肯给子陵好脸色瞧。

端起茶抿一口,王颐问道:“严子陵,你为什么说话不算话?”

子陵知道她在问什么,一时也无从解释,只说:“六小姐,你作甚这样着急呢?难道说,你除了我,还有别的交好的男朋友,就这样急着跟我解除婚约,然后……”

然后转嫁他人。子陵没说完,王颐在心里默默添补。

他说这样的话,自以为聪明,自以为倒打一耙,就能让王颐这个有理的人变没理,从而含混过去。但他不知道的是,王颐是个退过好几次亲的姑娘,她对于男女相交,本身就是极敏锐的。换言之,她要是有什么真心相交的男朋友,还用得着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挑挑拣拣么?

子陵说话,过分犹不自知,还想讨年轻姑娘的喜欢,完全是痴人说梦了。

得亏王颐气性小,心里越气,面上反而越平静,不至于当场闹起来。只是说出来的话不大中听,冰碴子一样,直戳人心:“四少爷这话,是想说我,人尽可夫么?”

子陵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忙就要站起来道歉。可王颐却不由分说地打断他:“我知你没有那样的意思。可我确是人尽可夫的命,鸨儿将苏三骗卖给沈燕林作妾,我又会被卖到哪个深宅大院呢?我不知道。这出戏你听得津津有味,而我,却是如坐针毡。严四少爷,我原以为你是个明白人。”

既然总是不自由,为什么又不能勉强凑合凑合呢?子陵随之叹出一口气,他意识到今天注定要无功而返,到底还是真诚地向王颐致一回歉。

“我的话或许有混账的地方,但我的心,却从来也没有想过轻慢你,王六小姐。”

王颐背过身去,不愿与人对视。子陵随她的视线望出去,楼外夕阳正好,黄晕晕一片,莫名多了些安抚人心的感觉。子陵心里好受些了,才挪开步,站到王颐身前,却发现,她已经流了满面的泪。

子陵于是又着急忙慌地找能擦眼泪的手帕,西服里没有,裤兜里也没有,或许早在火车上就遗失了……那毕竟是个丢东西的宝地。

“如果,如果,我解下领巾来给你擦眼泪,你会介意么?王颐。”

他小心翼翼地发问,好像很害怕被拒绝,王颐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应对这样一个死乞白赖的男人。她没有遇到过这种状况,之前那个未婚夫,也是说分开就分开了,从不用像现在这样拉来扯去。

她自己用手抹去眼角的泪,缓慢叹出一口气:“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呢?我又不像你会满意的那种人……卢小姐,我跟她完全不一样。”

是的,她们完全不一样,严子陵也知道。他对她们的感觉,也不一样。他现在的为难之处在于,他不知道怎么跟王颐表达出这种不一样。

“卢照,也就是你嘴里的卢小姐,我很认真地爱过她。不可否认,我有这样一段过往。可是王颐,我不一定一辈子只能爱卢小姐那样的人物吧?我跟她,已经结束了,已经结束很久很久了……而我跟你,才刚刚开始。你总想着要退婚,我却总不当一回事,未必你还不懂?”

王颐还没有那么迟钝,正因为她隐约猜着一点严子陵的心思,她才越来越迫切地想跟他一刀两断。他那个家,实在太混乱了,简直没处下脚。男女婚姻,如果只是两个人的事,那倒好了。

中间有一段时间,他们俩都没说话,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又过了许久,王颐才叫了声四少爷。

“戏唱完了,太太肯定要设宴款待你,你随我去餐室罢。”王六小姐的语气里,逐渐多了些难为情,“将才丫头来请过一回,我光顾着生气,忘记告诉你了,别见怪。”

子陵吃不惯火车上的食物,饿了一路过来的,这时候就也不犟,跑到王家的宴席上大快朵颐,光酒,就喝了四五盅。

饭后,就还是王颐送他离开。这一次还要耽搁得久些,王太太都以为她这个女婿要在家里住一晚,可谁想到咱们严四少爷总是忙得不可开交,晚上九点钟的票都要往回赶。

从苏州回南京,不远不近地,子陵这一晚折腾下来,必是没法休息的。王颐有些过意不去,就跟他说:“你要是忙,就别这样来来回回地跑。”

要想子陵不这样奔波,最好的法子就是王颐跟他一道回去,奈何她又不肯。子陵害怕自己总不来,到手的鸭子飞了,没地儿说理,只好这样来一趟去一趟,图个安心。

像上次分别那样,子陵轻轻吻了王颐的额头,只不过,这一次她没躲。那个时候,他们两个人都感觉快乐,难得的快乐。

自从卢照明确表示了不想生小孩以后,她和郁秋原的关系,终究还是淡了下去。他们俩新婚那些日子是很缠绵的,这些事,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近一两个星期,却少有以前那种蜜里调油的感觉了,夜里纵躺在一处,也是背身而睡,不越雷池。

这对郁秋原来说,自然是一种折磨,不限于饮食男女那方面,相反地,他恨上了自己。如果他是一个年少有为的大家子弟,他能应付生活的一切,那么,也许卢照就会全身心地信任他,愿意跟他共同经营一份家。而不必像现在这样,办个什么事都拖泥带水,一点不痛快。

说白了,他就是很介意卢照不肯跟他生儿育女。他总觉得,她还是嫌弃他。

所以,郁秋原最近工作就很拼命,他竭力想证明一些东西,想让卢照看到,他不比这世上任何一个男人差劲,他也可以支撑起一个家庭,而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

当然,他做这一切时,总是偷偷默默的。晚上回了家,还跟以前一样嬉皮笑脸,虽然那些事已经许久都不做了,但是说话哄卢照开心,却是一以贯之,从不落下。

因为他表面看起来正常,所以卢照也就没怎么留心丈夫的心情发生了多少变化。因她近来赋闲,卢太太顺势把手里的事悉数移交,为此,又很是操劳了一阵。

其中,南京有一所新式女子学堂刚刚开始招生,校方成立庆祝会,卢太太因为出资多,对学校建成的贡献大,南京那边就想邀请她出席剪彩,后来几经商议,还是卢照代为完成。

谁能想到,在南京那所新学堂里,卢照竟还偶遇了同样替母办事的严子陵。他刚从杯盏中脱身,她也才迈出打道回府的第一步,两个人并肩在林荫下走着,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谈不上久别重逢,彼此的生活却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的确是无话可说。只好就这样静了一路。

到了要分开的岔路口,卢照才抬起头,含着一点客气的笑,问:“近来还好么?上回你说到王六小姐,后来又没消息了。估摸着也还好?”

严子陵和王颐要是真的解除婚约,就又是一件纸包不住火的大事,既然两家都没有风吹草动,那么事情必然在朝好的方向发展。子陵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便道:“但愿吧。前些日子我去苏州看望六小姐,她对我……”

他在一块青砖上站定,话说到一半又停下:“算了,不说这些。你呢?我听说你不在家里的厂子做事了,是有什么别的打算么?”

“怎么都问我这个?”卢照摆弄着手里的皮包,话语里总有些怅然,“我也不知道……可能,可能就这样游手好闲一辈子?你知道的,像我们这样的家庭,哪里需要我们做什么呢,不过是,过一日算一日?”

说完,她又莞尔一笑:“你不要那样看我,我说着好玩罢了。”

子陵的神色却越来越严肃,他往卢照身侧靠了靠,用手替她挡住脸上的阳光,距离拿捏得恰到好处。

过后,他才说:“你不要同我讲这些消磨意志的话,卢照,你原来那股狠劲儿呢?在浅水湾那回,你跟我谈分开,那样决绝,那样彻底……”

在严子陵心里,卢照大概是这世界上最狠心的女人,所以卢照不会跟他争辩什么。她只会淡然一笑,然后平静地跟子陵挥手告别:“车来了,我先告辞啦,四少爷。”

她什么都不用说,只是继续用回那个冷涩的称呼,严子陵就知道,他们之间,已经什么都不剩下了。要生要死的时候早就已经过去,子陵也不需为卢照的离开而感到痛心疾首,但他们毕竟相爱过,分手过,重逢过,又疏离过……

所以总有一种委顿,一时间,难以释怀。

一个人住在牯岭路的小公馆没意思,卢照于是连夜赶回海陵。她正经到家的时候很晚,轻手轻脚地爬上床,郁秋原却还没睡。

他怔怔地看着卢照,似在反应,过了半晌,才伸手抱她,还问:“我还以为,你今晚不回来了。”

卢照在火车上颠簸了两天,两个眼皮直打架,靠在秋原怀里昏昏欲睡,只没睡实。后来秋原偷摸地吻她,还被抓了个正着。

“郁秋原,你使什么坏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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