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百转千折
蛾眉对湘水,遥哭苍梧间。万乘既已殁,孤舟谁忍还。
这时,笙平从霁月阁追出来,为她披上了披风。天色阴暗欲雨,玉安转身迈下台阶欲折回霁月阁,背后却响起冰燕脆生生的声音,“皇后有旨,叛军杀害了六皇子,请公主前去共商对策。”
玉安带笙平匆匆赶去,皇后站在正殿中央,一身缟素,神情悲恸。未等她说话,玉安已经开口了,“娘娘,被掳走的婴儿可是假的六哥儿?”
皇后盯着她,嘴角露出一丝惨淡的微笑,“玉安公主果然聪明绝顶。”
“那么你杀了信使,目的就是要激怒太子,让他杀了假的晖儿?”
皇后点头道:“不错。六皇子被太子杀死的消息一旦传出去,守军必定同仇敌忾,士气倍增,破敌就成了一日之功!”
“可是你这样做无异于逼太子犯下死罪,他定会拼死反抗,血洗宫廷,枉令生灵涂炭。”
“我已得到密报,曹仪已经联络到临近京畿的知州,他们正组织民间兵马赶回来。明天天一亮,这里的形势就会发生大的变化。”
“纸里包不住火,假六哥儿的事早晚会暴露,娘娘到时又如何脱身?何况让无辜婴孩代替六哥儿送死,又岂是贤后所为?”
“不会的,包得住的。”皇后的脸上露出一丝哀伤的笑容。她轻轻一抬指尖,云因草的味道再次蔓延开来。
玉安的心瞬间坠入谷底。云因草、痘症、云雁半夜见闻……她惊骇地抬头看着皇后,“难道……难道真正的晖儿已经走了?”
哀伤至极,皇后的眼里闪动着泪光,“假晖儿并不是什么普通人家的孩子,正是叛将肖铁的孙子,这也算是他们自得因果。”
玉安默然。她早知皇后心机很深,却不料竟然谋算到这个地步。看来皇后下定决心要坐实祈鉴的死罪,否则以祈鉴的个性若只是削官,就定然会有打回来的一天,到时与他结下深怨的皇后身家性命就难保了。
“娘娘就不怕万一御前军不敌,您这样做是绝了自己的生路吗?”
皇后一笑,“我从来不打没有把握的仗。如今我的手里还有一张王牌,关键时刻,自能保我周全。
“什么王牌?”
“梅漱雪。”
玉安腿一颤,不禁后退了一步。瞥见她的神情,皇后道:“梅漱雪虽在你身边,亦在我的掌握之中。你一定奇怪我怎么会知道这么多?”皇后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皇后示意冰燕取来一封信。展开看到熟悉的笔迹,玉安心里顿时沉闷无比。连祈钧也卷入其中!她和子泫最信任的祈钧啊,他怎么能用漱雪的消息当做抓捕祈鉴的诱饵?
“娘娘如此深谋远虑,太子谋反的事,莫非您也早就知道了?”细细思来,肖铁所领禁军中有一部是曹坚的旧部,皇后获知消息也就不足为奇了。祈鉴若有心弑君,派小队杀手即可,带两三万人马前往实在令人匪夷所思。因为这不但一早暴露了行踪,还严重削弱了京师留军的战斗力。
她抬眼看着皇后,突然开始怀疑这亦是她的计策。祈鉴这两三万叛军,甚至可能是前去救驾的援军。
玉安抑制住内心的郁闷,道:“娘娘如此善于谋划,为何又要据实告知玉安?”
皇后道:“你竟然识破了我的计策,实在令我再次刮目相看。我以诚相告,就是希望你能留在我身边襄助我,就像你曾经帮助郭皇后那样。”
玉安默然道:“承蒙娘娘看得起。玉安若愿意留下来,娘娘可否饶过太子的性命,让他远走高飞?”
皇后却道:“你有一万个条件我都答应你,但祈鉴不能不除。何况祈鉴于你无恩却有怨,你何苦帮他?”
玉安默然一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玉安先回霁月阁待命。”说完她便带笙平转身向外走,却被两个人高马大的侍卫拦住了。
“玉安,你如此想留下祈鉴性命,本宫担心你走漏消息,所以不得不委屈你在柔仪殿先住下,等到我真正感觉到你回心转意。”
玉安露出一丝冷笑,“如果玉安不从,娘娘是要杀我吗?”
皇后注视着她的脸,反问道:“难道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夕阳西下之时,玉安被软禁在柔仪殿的后院,外面厮杀之声若隐若现。整场战役若如皇后所说,祈鉴必败无疑。而皇后亦随时可以悄无声息地杀了她,因为她已与官家话别,待官家回来,她已“归隐山林”了。
明日是她和子泫、漱雪渡口相会的日子。子泫如今仍毫不知情地处于皇后的调配之中,这尤为令她担忧。
昨夜一宿没睡,困意袭来,她便和笙平相互依偎着睡着了。直到天快亮时,一阵OO@@的声音将她惊醒。几个蒙面的黑衣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上来,捂住她的嘴。
“公主莫慌,我是来救你的!”领头的黑衣人压低声音说。玉安来不及追问究竟,便迅速起身随他出了柔仪殿的后门上了马车,趁着夜黑无人一路畅行出了西华门。
马车一路颠簸。皇后下令关闭城门,滴水不漏,马车竟能一路自由出入,令人纳闷至极。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下了。玉安掀开车帘,东方已露出了鱼肚白。
她扶着车身和笙平一起跳下马车,发现自己所处的是一片郊外的土地。四周有翠竹和农田。她狐疑地走到赶车的黑衣人跟前。
“承佑,”她伸手揭开他的面纱,“这是怎么回事?”
许承佑跪在她的面前道:“回公主的话,小的奉皇后的密令送您出宫。”
皇后竟然肯这么放她走?玉安和笙平对望一眼,皆半信半疑。
“皇后娘娘说,既让公主离开宫廷,又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让公主‘暗中应和太子谋反’便是目前唯一的办法。她说未时之前您若愿意回去,就当一切皆未发生,她亦会视你为心腹;未时若未在柔仪殿见到公主,她便会宣告你策应太子,公然谋反,全城通缉。”许承佑伏地一拜,“公主快走吧!山长水阔,到属于您的自由天地里去!”
玉安弯腰扶起他,“承佑,你已经是皇后的人了,对吗?”
许承佑如两年前她在杏花树下初遇他时一样,垂目下去,不让她看清他的表情,“承佑有罪,但这是承佑报答公主知遇之恩的唯一方式。”
皇后知人善任,许承佑跟着她,想必也会有一番更大的作为。看着眼前机敏却青葱的少年,她伸手拍拍他的肩。
东方天色渐明,真如皇后所说,她应该抓紧时机,走得越远越好。只是皇后的话她能信吗?万一这是皇后的计策,她的潜逃便是铁一般的罪证。她抬头,不远处是尹晓蝶的祠堂,她竟然在四平坡。
许承佑是决然不知道这个地方的。
正在这时,却见莫允贤从祠堂里走出来。他一身士子装扮,长袖衣袍被晨风吹起。曾经在此相遇,又将在此别过,这大概就是他们的缘分。
“原来你也投靠了皇后。”玉安看着莫允贤道。莫允贤对官场似有一种天赋,能迅速做出对他有利的选择亦不足为奇。
“不。”莫允贤摇头一笑,“在下追随的并非皇后,而是荆王。当今太子的政见太过激进,百姓都将随之受苦。荆王殿下宅心仁厚,方能将当今圣上的‘仁政’发扬光大。”
玉安并不赞同他的话,“太子虽然有过,但他的主张却是真正的高瞻远瞩,朝野一时会有阵痛,但总比百年后四面受敌,积重难返要好得多。”
“天下形势已成定局,革新岂是一朝一代可以完成的?如果太子穷兵黩武,刚愎自用,才真正是大宋朝的灾难。”
“莫大人句句为了天下大计,实则不过是朝廷众臣的心声。太子有决断主张,而荆王却比太子好说话,在荆王手下大人们能共享朝政,其乐融融,而不必畏惧官家威仪――这才是你们拥护荆王,反对太子的真正原因吧?”
莫允贤黯然,没有反驳她的话,“天下虽是官家的天下,却要靠臣工辅佐。太子的政策有利于百姓,却辜负了大臣,朝廷大部分的人心都已经倾斜了。如今太子大势已去,不可能再成气候。荆王殿下念及兄弟之情,特让在下请公主带信给太子,让他弃甲远走吧!否则未时援兵赶到,太子便再无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