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残梦:蒋介石在大陆的最后日子
枪声,在清晨止息
礼州是到河西的必经之地。中午,车在小庙停了一会,尹昌衡他们下车休息了一会。小庙是个驿站,也是胡宗南设置的一个辎重要地。尹昌衡一家下车休息时,正看到羊仁安、唐式遵带着人在这里领取胡宗南批给他们少得可怜的枪械。胡宗南、贺国光一逃,局势就更乱了,到处呈现出无政府状态。守庫的一个军需官看都不看他们的批条,手一挥,大声武气地说:“随便拿,随便拿,最好拿干净,免得你们走后那些土共,还有土匪又来洗劫!”
于是,羊、唐带着自己的鸟合之众一涌而进,足有好几百人,他们在仓庫里当场就全副武装起来。这些鸟合之众们将手中的破枪、旧枪扔了,衣服脱了,换上美式卡克黄哔叽军服,肩上挎了好几枝卡宾枪还嫌不够,连颈子上都挂满了枪和子弹。鸟合之众们直到将军需庫里所有的军械军服盘完,所带的四部军用大卡车装得满满的,才罢了手。这两支鸟枪换大炮的“游击队”,分别由羊仁安,唐式遵率领,簇拥着他们的军车,蹒蹒跚跚地从相反的方向上了蜿蜒蛇行的山路。幸好羊、唐二人没有发现尹家,不然又会来咶噪。
到礼州时,天已黑净。尹昌衡一家三口还有两个仆人,张营长已经给他们安排好了住处,是给他们包的一家小旅馆。刚刚吃过晚饭,街上忽然像垮山似地来了许多人,原来胡宗南的参谋长罗列,还有李犹龙带着长官公署的官员、家眷,部分警卫团官兵和反共救国第一纵队,总数约上千人也到了。另外,他们身后还跟着大批不明真相的难民,到处乱轰轰的,哭哭嚷嚷,简直就像到了世界末日,一派惨然。
到了晚上约10时,街上才安静下来。尹昌衡端坐在旅舍窗前,凝然不动地练功打坐,可是,他的心完全沉静不下来。大概在晚上11时左右,忽听天上飞机响,陪坐在侧的尹宣晟说:“贺国光、胡宗南他们跑了。”从窗内望出去,这晚没有月亮,钢蓝色的天幕上,金色的繁星闪闪。闪闪的繁星,像是从天幕的这一边往天幕的另一边流去的流星雨。很快,飞机出现了,两三架飞机的尾巴上、翅膀上的的小红灯一闪一闪的,随即消失在西边天际。
然后,夜深了,尹家人安睡了。大约是零星一点,万籁俱寂中,忽听有人惊呼:“西昌的电话线断了!”“解放军打过来了!”顿时,清静的夜幕笼罩着的礼州一下炸了、乱子。只听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伴和着难民们的呼儿唤女声,哭声,声声刺耳。不久,三点左右,礼州又安静下来,静得吓人,显然,人们基本上都跑光了。
四点左右,小旅馆门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尹宣晟年轻胆大,麻起胆子去开了门。曦微的月光下,站在门外的竟是羊仁安、唐式遵,还有张营长派的一个小军官陪同在侧。
一见面,唐式遵也不说他们是怎么知道尹家人住在这里,只是显得很关切地问宣晟:“先生昨晚睡眠安稳吗?”
“还可以。”宣晟说:“要不要我把父亲喊醒?”
“不必了,不必了!”唐式遵说:“我们是来辞行的,我们这一走,恐怕就看不到你们了,好,就这样,保重!”说完挥了挥手,转身就走。羊仁安显得心情沉重,一言不发,跟在唐式遵后面走。
宣晟送了他们几步,问:“你们现在打算去哪里?”唐式遵说:“上山打游击。”
羊仁安说:“我准备先回富林看看,把家安顿一下再说。”说时,见两名全副武装的家丁牵了两匹牲口等在那里。
说时走到了场口,羊仁安翻身上了一匹大黑骡子,径直走了。唐式遵翻身上了一匹枣骝马,刚走几步,又勒住马,调过头对宣晟高声说:“老弟,你转去告诉先生,请他暂时委屈几天。就说我唐某人说的,三个月内一定拿下成都,到时再来接你们回去!”说完只听马蹄声嗒嗒,唐式遵带着护兵,消失在了黑夜中。
天亮了。街上像被水冲过似的,见不到一个人,鸡不叫狗不咬,静得吓人。上午九时左右,来了一队彝兵,带队的军官却长得白白净净,举动斯文,他直接走进小旅馆,说是:“找尹昌衡老先生。”宣晟迎上,很客气地问:“你是什么人?”
“我名刘文洪,你们的老乡,成都人,我是孙仿司令靖边司令部的一个副官。”来人介绍:“孙司令知道你们来了,他受邱纯川团长之托,准备先把你们一行接到他家去。”孙仿是彝人。
于是宣晟带刘副官去见了父亲,待确信刘副官所讲的一切是实后,尹昌衡已经明白,局势已经乱得一团糟,解放军正在快速跟进,看来贺国光留下的邱纯川团已经相当危险。于是答应下来,他将情况给保护他们的张营长一讲,张营长自然是喜不自禁,求之不得。早饭后,尹昌衡和原夫人坐上刘副官早已准备好的两乘滑杆,宣晟走路,他们一行由刘副官率领的一队彝兵保护,离开礼州去孙仿家。
礼州一带是坝子。中午时分,前面出现了一个缓缓的浅坡,浅坡上赤褐色的土地上矗立着黑压压的一溜城堡似的彝寨,中间的寨子突兀而起,特别的庄严雄伟,寨子有巨大的围墙,寨楼分为四层,很是辉煌。
“尹先生!”刘文洪副官紧走几步,来在躺在滑杆上的尹昌衡身边,指着那很是辉煌的寨楼说:“这就是孙司令的家。”说着,派了一个彝兵先去报信。
尹昌衡的滑杆刚刚落地,孙太太走了上来表示欢迎。她看来只有30来岁,也不知是孙司令的第几房太太,身着彝家百褶裙,皮肤很白,眉眼也俊,一副精明相,她汉话说得很好。招待尹家的午饭也很丰盛,彝家特有的杆酒,砣砣肉都上了。可是,令尹家人没有想到的是,饭后孙太太说:“不巧得很,就在你们要来前,我得到子文(孙仿的字)来信,西昌现在形势凶险,他已经离开西昌,去了依呷罗,那是我们家的另一个住处。
“我们现在就得去那里,所有的仆人也都要带走。尹先生,你们一家如果愿意住在这里,欢迎,但生活要自理。如果你们要去河西,我负责给你们找滑杆?”不用说,孙仿一家是不愿意接他们这个“包袱”,要把他们甩出去。而刘文洪的责任也是只将他们送到这里。
尹昌衡很硬气,说:“那就麻烦孙太太帮我们找两副滑杆,钱我们出。”
孙太太很高兴,说:“也好,所幸这里离热水镇不远,不过两三个小时的路程,今晚你们可以息在热水。然后慢慢去邱团长指定的地方。”孙太太当即派人去找了两副滑杆就告了辞。
“叽嘎、叽嘎!”滑杆同样闪悠悠的,而且头上还有白色的布幔遮着太阳,很舒服的。但躺在滑杆上的尹昌衡,心都揪紧了。身边已经没有了保护,心中悬吊吊的。走了两三个小时后,到了处于山谷地带中的热水。所谓热水,就是这一带的温泉很多。到了区公所,早已得到消息的区长余文成出来迎接他们,他是个彝人,汉话说得好。
区公所是一座关帝庙。镇上只有破破烂烂的十几间泥房,显得偏僻而荒凉,然而这已经是凉山腹地的一处大镇了。
余区长说:“我是三天前接到邱团长通知的,知道你们要经过这里,要我们作好接待,但条件就是这个样子,只能将就了。”说着亲自下去指挥两个彝人弄饭。尹昌衡一家三口住在一间四面通风漏气的板壁房里,喝的是粗茶,中午是土豆当饭,这已经不容易了。下午时分,余区长不见了人,也不作任何安排。黄昏时分,一家人正等得着急时,余区长来了,却又并不进来,只招手要宣晟出去。
在外间屋子,人长得又黑又瘦,满口黄板牙的余区长对宣晟说:“我要走了,特别来给你们说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