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残梦:蒋介石在大陆的最后日子
远方来人,寻找“孙中山的手杖”
陕西街是成都一条古老的街市。狭长的街道两边,一楼一底,前店后院,具有明清风格的商号鳞次栉比。成都是座移民城市,历史上有五次大的移民,尤其是在明末清初的“张献忠剿四川”后,四川只剩下了寥寥几万人。早在唐宋就是全国五大都市的成都,成了一片废墟,以至在以后一百多年的时间里,成了虎狼出没之地,四川省的省会不得不迁往靠近陕西的阆中。因此,这就有了以后从清初开始的,长达一百多年的全国各地向四川的大移民,史称“湖广填四川”。可以想见,这条街上,原先住的大都是陕西移民。而今,长街上除了一座极具陕西特色的陕西会馆外,已经见不到多少陕西特色了。然而,它毕竟处于少城,也就有少城内那份特有的清新宁静。
陕西街中段有一条凹进去的小巷,小巷又长又曲折,可直通红照璧大街。家家门前有树,青堂瓦舍的公馆相对排列,一看就知这条小巷是有钱人家的居处。小巷中段有座公馆,门前有两株桂花树,门外蹲两尊汉白玉石狮子,嵌在门楣当中的一块赭黑色的大理石上,镌刻着两个金色的篆体字:“郭寓”。
这天上午九时,弥漫在小巷内的牛乳色的冬雾还未散尽,小巷很静,四下无人。而透过如丝如缕的冬,可以看见,郭寓前站了一位先生。这位先生高高瘦瘦,西装革履,40来岁,戴副金丝眼镜,长相斯文。他想敲门,似乎又有些犹豫,借着戴在头上压得很低的博士帽的掩护,向四周看了看,神情敏锐而警惕。确信四周无人后,又看了看门牌号,确信无疑,这才开始敲门。他敲门很特别。那不是敲,而是伸出一只白皙的手,抓着嵌在黑漆大门上一副黄澄澄的铜质兽环,轻轻地摇了三下。停了停,再摇三下。
只听公馆内长长的甬道上响起了一阵脚步声,那是女人的脚步声。随着大门“咿呀!”一响,稀开的一条门缝中,露出一位中年女佣的脸,不无警惕地看着来人,用浓郁的成都话轻声问:“请问先生,你找哪个?”
“我找郭勋祺先生,这是他的家吧。”
女佣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说了一声,“请稍等。”刚想合门,又问:“请问先生哪里来?”
“重庆。”来人满口重庆口音。
“先生贵姓?”
“不敢。”眼镜先生很客气:“贱姓白,白亭。”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你一说,郭勋祺先生是晓得的。”
“好,我这就去通报。”女佣说时“蓬”地一声关了门。
很快,门又开了,女佣脸上露笑说:“先生请进。”等眼镜先生刚一进门,女佣关紧关上了门。来人跟着女佣过了照璧,眼前豁地一亮。一个花木扶苏的小院展现眼前,小院中,几株腊梅开得正艳,散发着淡淡的幽香。沿石板甬道拐过当面的一座假山,阶沿上是一溜三间平房,粉墙黑瓦,窗棂上镶嵌着红绿磨砂玻璃。正面那间屋子的棉帘一掀,郭勋祺笑着迎了出来。
“稀客!”身材高大,正值壮年的郭勋祺双手打拱,显得很高兴。他眼睛很亮。虽然穿一身中式棉袍,但从那昂藏的身姿上一眼就可以看出,这是一个受过训练的职业军人。郭勋祺向来同情共产党,早在大革命时期在川军当旅长时,因与著名川籍共产党人吴玉章、刘伯承、陈毅等人过从甚密而丢掉了军职。1927年,国民党大肆搜捕共产党人时,一片白色恐怖中,他掩护了共产党人肖华清、周钦岳脱险,还帮助回川从事革命工作的陈毅由合川出走……在湖北宜昌时,还保护过中共地下党员杜孚生……他是一员不可多得的战将。抗战军兴,南京国防部恢复了他军职,让他率川军出川抗日,他在刘湘麾下任二十三集团军144师师长,与在广德英勇献生的145师师长饶国华并肩作过战,受过伤。以后,他因战功卓著,先后担任过二十三集团军副总司令兼55军军长;15绥靖区副长官、绥靖公署副主任。他率部驻防皖南时,同新四军友好,曾几次上门拜望新四军军长陈毅,并请陈毅到他的部队讲授游击战术;还多次秘密地将大批枪枝弹药送给新四军。他的这些林林总总的“通共”事,被戴笠一一侦破报到蒋介石那里去后,蒋介石叹道:郭勋祺虽会打仗,可惜中共产党的毒太深了!随即抹去了郭勋祺在军中的所有职务,从前线调回重庆,弄去陆军大学“洗脑筋。”
1948年初,因战事吃紧,国共两党两军在中原逐鹿,陈诚重新起用了会打仗的郭勋祺,并来准备任命他为第13绥靖区副司令长官。可是,郭勋祺因厌恶内战百般推辞。时陆军大学校长,著名国民党左派将领杨杰劝郭勋祺将计就计,手中掌握到一定的军权,好为新中国催生。郭勋祺接受了杨杰的建议,即走马上任。同年7月15日,解放军中原大捷,一举攻克襄阳,生俘司令官康泽等将校军官数十人,时任副司令长官的郭勋祺也在其中。
刘伯承将军闻讯后,立即命令前线部队对郭优礼有加,并派人将他护送到中原军区所在地河南丰县,刘伯承对他厚礼相待,多次晤谈。陈毅率部打下济南后,也专程赶去看望他。郭勋祺与刘伯承、陈毅数度促膝长谈后,思想上豁然开朗,表示返川后将为四川的解放尽力。临别,中原军区政工部同他商定,他回川后的任务是,在中共成都地下党的秘密领导下,相机从事策反工作;特别是利用他在国民党读“陆大”时的同学故旧开展工作。政工部负责人还告诉他,平时作为隐蔽,不要暴露自己,解放大军即将进攻成都时,会有地下党的同志去找他,并交待了来人找他接头时的暗号。同时交给他一根樟木手杖,杖头安有一个可以旋上,也可以旋下的铜质狮子头。政工部负责人告诉他,届时来人手中也会有一个同样的狮子头……
白亭他是见过的。1948年底,他返川途中在重庆见过白亭。其时,白亭的公开的职业是律师,实际上是解放军二野的联络员。郭勋祺返蓉后,完全是一副寓公派头,谢绝任何交往,深居简出,注意隐蔽,等待时机。这一天终于来到了!
“好久不见。”白亭扶了扶眼镜,笑道:“郭先生,你长胖了,长白了。”
主人笑笑,手一比:“白先生,快屋里请!”
两人进屋坐定后,女佣送来了茶点,轻步而退。郭勋祺要女佣上街去多弄点菜回来,他要好好招待客人;并嘱咐,不要有人来打扰我们!女佣答应去了。
“请茶!”郭勋祺向坐在对面的白亭举了举端在手中的盖碗茶。
白亭端起茶来,也举了举,然后左手两根指拇拈开茶盖,轻推几下茶汤,低下头去,抿了一口成都人喜欢喝的茉莉花香茶,笑道:“成都、重庆两地相隔不过千余里,饮食习惯却是同中有异。就以喝茶来说,成都人喜欢喝花茶,重庆人喜欢喝砣茶。”
“这就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郭勋祺应道。
客人点点头,抬起头来欣赏起正面壁上那一副笔力遒劲的字:“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好!”白亭深有所感的说:“这是屈原《离骚》中的诗句,大概代表了将军目前的心境吧?字是哪位名家写的,魏碑变体,很有些潇洒雄劲。”
“惭愧,这是敝人学着写的,上不得台盘的。”说着,郭勋祺笑了笑。用一双有穿透力的眼睛,看着组织上派来的人,将话题转上了正轨:“先生说得很对,我这是借屈原之《离骚》中佳句,浇心中之块垒。”说着停顿了一下,语气有些沉重了:“现在,相距不过千余里的成渝两地,可谓是两个世界。重庆已经解放了,充满了光明和希望,而成都仍然还是老蒋的天下,鬼魅横行。先生这时冒着风险来蓉,可有什么要事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