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老帅与少帅:张作霖与张学良全
东北易帜
一
1928年6月21日,在张作霖被炸死17天后,回到奉天的少帅张学良正式向全国发出父帅丧事,并举行隆重沉痛的吊唁仪式。
这天一早,大帅府偌大灵堂上,花圈簇簇、白絮飘飘、哀乐低回。前来志哀的人排着长队进入灵堂。大帅麾下要员张作相、张景惠、杨宇霆、常荫槐、臧士毅等等;加上专门赶来的五省联军总司令孙传芳、张宗昌,尽在其间,面容哀戚。
吊唁仪式由身披重孝的少帅、继任东北保安总司令张学良主持。
先是由大帅健在的四位夫人卢夫人等率大帅多个子女徐徐而上,向安卧在苍松翠柏簇拥中灵床上整了容的大帅告别。然后,张作相、张景惠、杨宇霆等要员鱼贯而入,挨次上前,与大帅告别。之后,他们按官级品位依次去对侧立一边的大帅遗孀卢夫人等及大帅的多个子女表示深切慰问,低声说些务必节哀类话。
吊唁仪式从早晨持续到下午。薄暮时分,关东军司令长官武藤信义元帅吊唁大帅来了。世上就有这样厚颜无耻的人!他站在大帅灵前,表现得沉痛至极:揭帽,对安卧在苍松翠柏簇拥中灵床上的大帅深深弯下腰去,三鞠躬。当这位在日本国内被尊为“满洲保护神”的关东军司令长官抬起头来时,与挂在灵堂上方的大帅遣像猛然打了个照面。大帅的遗像尽传精神!大帅好像在逼视着考问他,因为做贼心虚,纵然这样杀人如麻、久经沙场、官至元帅的武藤信义,也有点稳不起,不禁一惊一愣,往后退了一步。
遗像上的大帅栩栩如生。那是一幅硕大的框起来的黑白照,是张作霖入主北京时,请一个著名的美国摄影师在中南海内拍摄的。照片的黑白光线对比很好。身着三军大元帅服的张作霖军服笔挺,头戴鸡毛掸帚似的军帽,挎武装带,佩短剑,护一绺小胡子。头微微有点侧,因而轮廓特别分明。总体看,他五官清楚、面目清瘫、鼻梁棱棱。一副剑眉下,是一双闪灼着希望、也有点诡的眼睛。光明恰好在他的鼻梁处一分为二。光明面上的脸,露出的是一分得意、一分骄横、一分狡黠、一分霸气;阴影部份的脸面,有点鬼魅。照片上的大帅,好像怒视着这个站在面前虚伪至极的日本军人,并从心里发出愤懑的呼号:还我命来!
然而,关东军司令长官很会节制、他很快恢复了镇静。公式化、程式化地完成吊唁仪式后,迈着军人的步武,来在张学良面前,弯下腰去,深鞠一躬,说是,希望总司令节哀顺变。说时,弹簧似地将胸一挺,喊操似地说:“我代表关东军司令部并日本陆军省,对张作霖大帅被南方便衣杀害深表哀痛。”无疑,他是在为张作霖之死定性。
“请少帅节哀。期望总司令能同大帅一样,一如既往地同我精诚合作,为实现大东亚共荣圈迈出更快、更坚实的步子!”张学良铁青着脸,什么话也没有说。说完这些话中有话的话,关东军司令长官要告辞了,他脱下戴在手上的白手套,毫不知耻地伸过手去,要同张学良握手。张学良望着眼前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努力克制自己愤怒得开了锅的心情、情绪。这会儿,他连血溅五步,杀了这个罪魁祸首的心都有。可是不行、不是时候,他也杀不了这个元凶。这个元凶身边有一个穿西服打领带、亦步亦趋、身材高大、手脚矫健的青年随从如影随形。表面上看,这青年随从是给关东司令长官打下手的,接送个花什么的,但他那副鹞鹰般闪霍的眼睛,就清楚表明这家伙不是善类、功夫了得,是关东司令长官的贴身保镖。张学良压抑着自己、告诫自己:君子报仇,十年不迟!小不忍则乱大谋。他克制得很好,机械地伸出手去,同伸给他的日本关东军司令长官的手握了握,其实是轻轻碰了碰而己。
之后,关东厅长官林权助接踵而致。这个穿一身黑色西服,矮小精瘦,像个幽灵似的政客,比僵硬刻板的职业军人关东军司令长官武藤信义元帅高明得多、油滑得多,他面面俱到,极善言辞。在走了过场之后,他极虚伪地对少帅说了一番很带感情的话。
“真是不幸!”林权助吁叹道,“我和令尊张作霖大帅是多年的至尊好友。我还记得当年我同令尊大人在林中漫步的情景。”说时叹了一口气:“你们中国有句话说得好,‘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昔祸福’。斯人已去不可追。
“满洲的未来、满洲的辉煌、日满提携,就看总司令你的了,拜托了!”林权助对张学良少帅深鞠一躬,抬起头来,阴深的目光透过眼镜、投射在张学良精致的脸上,他在观察少帅对他这番话的反应。这于这个年轻的奉军掌门人、少帅张学良,他未来的对手,关东厅长官林权助林权助其实并不了解。他只是听说了很多这个“民国四公子”的传闻轶事。他小看了张学良。他说这番话,如同往一个表面平静的湖里投进一块小石子,试试水深。可是,他投下了这块小石子,连响声都没有一个。少帅只是板着脸,手朝外一指,大喊一声:“送客。”这是在对他下逐客令。自有管事颠颠上来,一手拎起袍裾,一边将手朝外一指,说一声“请!”
关东厅长官林权助林权助,走在大帅府那条用红绿卵石砌成的花径上,他一边很有派头地用手中的拐杖笃、笃地拄着花径,往门外走去时,心中闪过一丝不详的阴影:看来,这个张作霖的“小六子”,并非传说中的纨绔子弟,是个厉害角色,比他老子厉害,喜怒不露于形,不是犬子,是虎子!
这个晚上,少帅同一段时间来好得如胶似漆分不开的赵一荻破天荒地“分居”了。这是因为,明天蒋介石的全权代表张群就要来了。他现在面临着一个重大的选择、抉择。人的一生,都面临着选择。哪怕就是一个看似微不足道的选择,如果选择错了,也会南辕北辙、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他现在接过了大帅的职务,也接过了大帅的重担。他现在是东北保安军总司令,手上握有一支在全国地方部队中装备最好,陆海空俱备的20多万人的军队――原先叫奉军,现在叫东北军。虽然他的空军力量很小、海军是像征性的,但毕竟有。这在全国地方军阀、也叫地方部队中是唯一有空军海军的地方部队。不要说像阎锡山、冯玉祥和桂系李宗仁、白崇禧这样的地方军界大佬对他艳羡不己、纵然连动辄将自己的部队称为中央军的北伐军总司蒋介石也自叹不如他的是,在大帅留给他的东北王国内铁路畅通、公路更可谓四方八达。这就像一个人,血脉是通的。除此,他还有一个有相当规模的东北兵工厂。这家离奉天很近的兵工厂,能生产机重机枪、步枪、子弹就更不用说了。一般的大炮、榴弹炮……总之,一般常规战争需要的常规武器,这个兵工厂都能生产制造。此外,他还有造船厂,那是要造军舰的。飞机制造厂,他也在百般筹错,处于拟建阶段。毫无疑问,这样一来,他张学良因为手上有这样的力量,他就成了各方竭尽努力争取、拉拢的对象。
看南方。北伐军取得名义上的胜利后,1927年,蒋介石在上海发动四一二政变,镇压共产党人,国共决裂。随后,南京国民党中央政府成立,蒋任国民政府主席、中央政治会议主席、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蒋介石把党政军一把抓、一手抓。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蒋为了实现他一个国家、一个政党、一个领袖、一支军队的目标,要求他原来的盟友、形式上的下属,北伐军第二、三、四集团军司令阎锡山、冯玉样及桂系李宗仁、白崇禧裁军。这怎么行?军队是他们这些人的命根子。一边坚决要裁,一边坚决不裁,针尖对麦芒。这样,以蒋介石为一方,以阎锡山、冯玉样及桂系李宗仁、白崇禧为一方,在中原拉开战场,大有一触即发之势。双方的实力相当,双方都派代表来奉天拉他张学良,当然,还有日本人。蒋介石和他的对立面,这时,就像一架本来持平的天平,他张学良倒向何方,胜利的天平就倾向何方。
明天,张群就是代表蒋介石来拉他。倒向何方,他心中有数。他是一个有民族观念、民族气节的人。为了祖国的统一、民族的尊严,他决定选择代表正一统的南京国民政府、东北易帜,倒向南京国民政府。这是一个总方向、总目的、是一个宏观。然而,任何一个宏观、一个总方向、总目的,都是由若干细节构成的。就像一根项炼或铁炼或自行车的链条或坦克车上的履带,都得由若干的环节咬合而成。这中间,如果有一个环没有咬合好、没有咬紧,非散架不可。东北易帜,说起来容易,就是一句话,可是做起来难上加难,还要冒很大的风险,面临很大的威胁。现在看来,这个最大的风险、最大的威胁,不是来自外部,而是还自内部,来自大帅的老臣重臣杨宇霆、常荫槐这些人。好在大权都握在他手中,好在他有一帮可用之人,比如辅帅张作相、还有张景惠、孙烈臣、臧士毅、莫德惠等等。他用手下这帮足堪信任的干员已经并正在逐步把杨宇霆、常荫槐等人架空、挤干,并对这些人进行严密的秘密监视。
最近这段时间,他的态度是积极的、先后派亲信密使王树翰、邢士廉、徐燕谋到南京对蒋介石输诚。好些问题,南京有关方面也同他们谈了。但有些定不下来。张群这次来,所有的未决事情,都可以同他最后敲定。
思绪悠悠中,隔壁书房内的那架青岛造中国式座钟当、当地敲响了四下。钟声落尽,更显万籁俱寂,天地都睡着了。这晚,他独自睡在书房旁边供平时办公累了午睡的一间小卧室里。
他似乎睡了过去,又远远没有睡踏实,明天就要同他作最后谈判,决定他最后命运的蒋介石全权代表张群,似乎就在眼前。
张群,字岳军,四川华阳(现成都市)人,1889年生,小蒋介石两岁,与蒋是先后中国保定军校、日本东京士官学学的同学、密友。
张群终生依俯蒋介石,是蒋介石最信任、最倚重的大员、“智多星”。他先后作过上海市长、关键时刻的湖北省、四川省政主席、国民政府外交部长、行政院院长。张群给人的印象始终是一副外交家的装束、外交家的派头和风度。他爱穿一套藏青色西装、打桃红领带、头戴一顶棕黄色博士帽,缓行鸭步,风度不凡,身体微胖,面带微笑,妙语连珠,个子不高,宽面大耳,鼻正口方,左眉内隐隐有颗殊砂痣。据说,蒋介石之所以对他言听计从,有个原因,就是认定很有福相。
在蒋介石当政的数十年中,国民党高层人士,私下送给张群两个绰号,一是“华阳相国”,二是“高级泥水匠”。“华阳相国”中的“华阳”代表他的出生地,“相国”指他权高位重,类同古时的宰相。“高级泥水匠”则带有些调侃,带有些不了然,指他会调和稀泥。这两个绰号都很准确、相当精当地慨括了张群的一生。张学良没有想到,就在这次张群来奉天拉他成功之后,两年后,又是张群代表蒋介石来拉他。
两年后的1930年,蒋介石与阎锡山、冯玉祥、李宗仁、白崇禧之间的矛盾反展到顶点,爆发了的中原大战,又叫蒋冯阎大战。这是一场中国历史上规模最大、最为惨烈、带有现代化战争某些特点。这年4月1日,阎锡山、冯玉祥、李宗仁分别在太原、潼关和广西通电反蒋,阎锡山宣誓就任反蒋联军总司令、冯玉祥、李宗仁为副总司令;刘骥为参谋长。反蒋联军有八个军。蒋介石把他的军队编为四个集团军应战,双方陈兵百万,主力决战于豫东、鲁南陇海线以南之三角地区,5月11日全面开战。期间,资格比蒋介石还老、与蒋介石长期面和心不和的汪精卫去到阎锡山控制的北京,导演出了一出史称“九九短命小朝廷”的滑稽戏。他们推定阎锡山为国民政府主席;以阎锡山、唐绍仪、汪精卫、冯玉祥、李宗仁、张学良(没有到会,也没有答应)、谢持组成国民政府委员会,下设11个部,6个委员会。为了取“久久”吉祥这个谐音,阎锡山在1930年(民国19年)9月9日9时9分,在北京中南海怀仁堂宣誓就任。
初战,蒋介石靠前指挥,在河北一个叫柳河的地方,把他的指部设在一辆火车车厢上。冯玉祥得知蒋介石就在这一带,派郑大章率一支骑兵突袭队突到这里寻找。很险!如果不是蒋孝先带认设法将郑大章诱开,蒋介石就被抓了俘虏。
双方棋鼓相当,打成胶着状态,谁也赢不了谁,双方又都把希望的目光瞄准关外的张学良,期望张学良为他们出兵助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