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残梦:蒋介石在大陆的最后日子
成都,蒋介石心中起死复生的圣地
局势越来越不妙,蒋介石到成都来了。
这天,成都郊外的风凰山机场戒备森严。
四川省政府主席王陵基、成都市警备司令严啸虎站在空旷的机场上,焦急地恭候蒋介石莅蓉。王陵基在茵茵草地上不住踱步,若有所思。他瘦高的个子,穿件浅色风衣,不时抬腕看表;那张黄焦焦的瘦脸上,一双有些窝陷的眼睛中显出阴深;特别是那一副黑黑单薄的眉毛,像是往上拧开的两把钳子,隐藏着好些凶狠和霸气。
严啸虎像根木桩似地站在地上望着天上久久不动。他长得很是高大魁梧,穿一身将校呢黄军服,紫酱色的脸上疙瘩饱绽。那些饱绽的疙瘩,其硬度和密度完全可以和磨刀的砂轮相比;那一双鼓棱棱的大眼睛中不时闪过职业性的攫取意味。那副模样,简直就是川西平原边缘隆起的大邑县原始森林中的一只随时准备扑向人畜的山豹子。他们都没有说话,长时间地保持着固有的姿势。
九月的阳光下,凤凰山机场周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塔台上架着机枪……处处显现出一派紧张气氛。停机坪上,停着好些架大肚子飞机,美制“空中堡垒”;还有三三两两的轰炸机、侦察机、驱逐机,全都整齐地排列在一起。
极目远眺。油画似的秀丽清翠的凤凰山在九月的金阳下连绵起伏,逶逦而去。一望无际的川西平原上,在五彩斑斓的背景上,点点村落,小桥流水;隐映在芦竹中的农家茅舍静静的。眼前的这一切,简直就是大画家张大千笔下一幅美不胜收的水墨画;是当年流寓成都的唐代诗圣杜甫笔下展现开来的幽远意景;完全看不出战争已经逼近的气息。
忽然,他们精神一振,手搭凉棚朝天上望去。开始,只能听到西边天上隐隐传来的飞机轰鸣声。接着,一架银白色的四引擎大飞机率先从云层中钻了出来,十一时,蒋介石乘坐的“中美”号专机,在四架美制e—18型战斗机的护送下出现在机场上空。随即,平稳地降落在凤凰山机场。
王陵基、严啸虎大步迎上前去。
蒋介石此行有些秘密,临上飞机前才给王陵基打了电话,并嘱咐不要张扬声势,尽可能地秘密。
机门开处,蒋介石出现在舷梯旁。他穿着草绿色美国哔叽呢军常服,手上戴着白手套,微笑着向王陵基、严啸虎点头挥手,缓步走下舷梯。跟在他身后,鱼贯而下的有头戴鸭舌帽,身穿夹克衫和漏斗形马裤的蒋经国、高级幕僚陶希圣、秘书曹圣芬和侍卫长俞济时等。簇拥在蒋介石身前身后的几名侍卫官,一律身着整洁的法兰绒中山服,官阶都是少校。
王陵基、严啸虎赶紧向蒋介石立正、敬礼、问安。
“嗯,好好好!”蒋介石微笑着频频点头:“四川一直是我心仪上向往之地。这里人杰地灵,沃野千里,物华天宝。当年,汉昭烈帝刘备因之而成帝业。抗战八年,四川是党国赖以图存,并最终反攻取得胜利的精神、物质双堡垒。今天,政府戡乱救国,取得最终胜利也要以此为基地……”说话间,八辆小轿车挨次开了过来。待蒋介石父子上了中间那辆“克拉克”流线型防弹轿车后,一行人也上了车,轿车首尾衔接向城内疾驶。
十多分钟后,蒋介石一行驱车进入了成都市区。初秋的阳光照耀下,大街两边的芙蓉花、夹竹桃盛开,像天边漫卷的红霞。在一片繁花似锦、雀鸟啁啾声中,从车窗内看去,各类店铺鳞次栉比,成都仍然繁华,大街上却是行人寥寥,一派萧条。好些店铺都关了门。有的店铺将存货大拍卖,有的干脆将贬了值的大额金圆券用线穿起来,吊在竹杆上斜挑在店铺外。风吹过沙沙作响,好像是招魂幡。街上不时有拉响尖锐汽笛的警车驶过;间或有一辆辆十轮美制大卡车驶过,车上装满了从前线撤退下来国民党中央军,他们全幅武装,头戴钢盔,手持美式冲锋机、卡宾枪或掷弹筒等美式装备;全身上下裹满战争硝烟。一看,这些就是训练有素的精兵,可大都两眼无神,满脸的沮丧。
一种久违了的、迎面扑来的历史文化名城的韵味中,裹着一种明显的大局将倾的悲凉箫索意味。
蒋介石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不由得想起抗战刚刚胜利,他在重庆接受陪都几十万人的热烈欢迎时的情景。事前,侍卫官们从安全考虑,无论如何要他坐防弹车出去。可是他不!素有“文胆”之称、足智多谋的陶希圣等高级幕僚也都劝他乘坐防弹车出去,理由是:“陪都百万军民莫不渴望瞻仰领袖丰彩。可是恐怕难免保证没有异己分子混杂其中!”然而,他心中有数。他觉得自己是深得民心的。没有人敢杀他,也没有人杀得了他。他毫无顾忌地坐上敞蓬军用吉普车去同陪都广大民众见面了。
巡行的路线是:从军事委员会所在地出发,经南区公园、两路口、中二路、中一路、民生路、民权路、民族路和林森路后返回原地。
侍卫官们神情紧张地坐在几辆小车上开道押后。他穿陆军特级上将军服站在那辆敞蓬军用吉普车上。车开得很慢。他手上戴着白手套,微笑着,一手扶着挡风玻璃,一只手举起来,不停地向两边人山人海夹道欢迎的人群挥手致意。那是何等样地志得意满啊!那是何等样地盛况空前啊!虽然车子经过的路上,每隔三五步就布有一个宪兵和一个警察维持秩序监视人群,而且他的前后左右都有侍卫官们护卫。但欢迎的人委实太多了,他乘坐的敞蓬军用吉普车和在他的身前身后前呼后拥的保护车队,只能在人群中蜗牛似地慢慢爬行。笑逐颜开的老百姓们不停地向他鼓掌。有的还大喊:“拥护蒋委员长!”“蒋委员长万岁!”……虽然保护他的侍卫们都紧张得捏着一把汗,然而他心里一点都不怕。
然而,曾几何时,他这个蒋委员长却已是江河日下,声名狼藉。今天,他只能偷偷摸摸离开重庆进入成都。
自己是败军统帅?是罪魁祸首?
他在心里一遍一遍地问着自己。是的,胜者为王败者寇。一种失败的悲哀,顿时涌上心头。车队风驰电掣般过了北门大桥后,一拐进入了一条幽静的长巷,极秘密地进入了北较场成都中央军校。
夜幕弥合了天地。
座北朝南的成都中央军校在夜幕中,像是一艘巨大的在危机四伏的黑洋上飘浮的军舰。军校中,历史上著名的、占地达300余亩的演武场,好像是军舰上空旷的甲板。若不是周围团转、隐藏在浓密的树荫后闪灼的灯火和不时划过夜空,指挥着军校师生们作息时间的军号声不时响起,谁也不会相信这里竟是容纳了上万师生的著名的成都中央军校。
在这个初秋的夜里,外表看起来,成都中央军校笼罩着一层诗情画意。
其实,这是一种外松内紧的表象和假象。
若是留神细心观察就会发现,军校这晚各处要津都暗中加强了戒备。假山旁,幽篁间到处都有钢盔和剌刀在不时闪着寒光。特别是那座平地兀立的武担山,山虽不高,却是全校的制高点更不一般。山脚下,于一片幽篁翠柏簇拥中,有幢精致的法式三层小楼,这是蒋介石下榻的黄埔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