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伤逝
所谓的诊治其实只能起到安慰剂的作用。围绕在毕染榻前的御医,你看我我看你,面色在烛火明灭中呈现出同样的惨淡。
在红花和剑伤的双重作用下,孩子流掉是确凿无疑的,华佗再世也枉然。
他们围在这里的唯一理由,是大殿下还不肯放弃。
从正厅出事到把大太子妃扶抱回寝房,已经过去两个时辰,菱花窗外夜色浓黑,连月色都躲藏了起来。御医们想进谏花示君说这麽耗下去也於事无补,但是谁也没有那个胆量顶著大殿下汹涌的怒火开口。
所以所有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但再难看的脸色,都不会难看过榻上看上去奄奄一息的人。
毕染黛青色长发凌乱的散落下来,素常打理得整整齐齐的衣裳在之前断断续续的挣扎中揉皱。下裳衣摆染上的殷红触目,唇色因为失血过多,几近发乌。
适才的激痛,随著未成形的胎儿流出身体,已经慢慢平复。
体温从高温慢慢降回正常,仿佛热病般轻颤了好久的身体,也终於是平缓了下来。毕染揽著薄被,半倚半躺在花示君怀里,眼神跟死过去似的。
侍婢端著药盅,怯生生的走近。
坐在床榻边的花示君一把抢过,扶起那人虚弱无力的头颅,将冒著热气的药汤递到唇边。
“毕染……”柔声唤,压抑著声音里的情绪。“将药饮了。”
他怀里的人勉强抬起头,却是避开了汤药。
“毕染。”再将药盅凑近一些。
纯黑色瞳仁一动不动的凝视药盅片刻,眼皮轻颤了一下,缓缓道:“……不用了。”
“喝下去对你身子有好处。”执拗的端著药盅不肯放。
“……”毕染垂下眼眸,半晌,还是张开了口。
暖热而苦涩的汤汁经过干涩嘴唇,流入喉间。添加了分量的药汁自是苦不待言,毕染长睫轻轻颤动。那苦与其说是来自药汁本身,不如说是来自心知肚明的歉疚。
薄被下的手悄无声息轻抚上原本安躺著一个鲜活生命的地方。
他曾经也很珍惜那个不期而至的胎儿。
他原本想要顺利逃出花妖国後,找到安全的地方,安安心心的将孩子生下来。哪怕付出再多代价,受再多苦楚也在所不惜。因为这个,他甚至不惜求助对他一无所知的陆小念,指望借助这个与花妖国没有任何利益关系的外人之力,以最不惹人注意的方式离开花妖之境。
可惜陆小念摆出一副洁身自好的姿态,能够不惹事就尽量不惹事,遇到风波绕著走。
他对借助他的力量死了心,开始筹划自己出逃,谁料这个时候却又遇上故仆刺杀花莫漪的意外。
阴差阳错,避无可避。
眼见药汁一滴不剩的被那人饮落,花示君紧绷的面色终於少许松缓。药盅放到一旁,抬手去试毕染额头温度。
他的手竟然很冰。手背探上来时,跟毕染正常的体温一比,冷得甚至带了些寒意。
毕染一愣,嘴唇微动,想问什麽,听见花示君说:“退烧了。你们退下罢。”
围在一起的御医们如蒙大赦,各自说了一两句请大太子妃好生调养的无关痛痒的套话,转背就要陆续离开。
忽然一名小卒急匆匆跑进来,几乎迎面撞上走在最前头的御医。
“报、报──”小卒面无人色,说话也坑坑巴巴。
毕染立刻察觉到揽住自己的人身子一动,面容完全沈黑下来。
花示君冷冷道:“说。”
“禀大殿下,那碗……那碗鱼汤里……二殿下盛给大太子妃的鱼汤里……确实验出有残留的红花汁液。”
U嚓一声,摆放在凭几上的药盅,圆桌上茶碗杯盘,应声粉碎。
御医、侍婢、报信的小卒,马上第一时间双膝著地跪下,眼睛统一看地,不敢抬头。
花示君沈默著,全身杀气像涨满了的风帆。
他慢慢的重复了一遍:“原本的汤碗里,没有红花。”
“……是、是。”小卒子抖如筛糠。
“只有毕染的碗里有。”
“……”奉命回报的可怜的小卒要哭出来了。
花示君又道:“而那个碗,从头至尾,经手的只有花莫漪。”
再没有人敢应声。
如果说剑舞行刺的那个“女人”是造成大太子妃流产的罪魁祸首,尚且能以这是外来刺客所为下定论的话;红花出现在只有二殿下碰过的大太子妃碗里,就会将所有矛盾都指向二殿下。
红花下在行刺之前,加上刺客又是二殿下刻意收在身边的戏子。这一切都只能导向一个避无可避的结论,那就是二殿下竟是早有预谋,要害死毕染腹中胎儿。
铁证如山,瞎子都可自然得出。
但是谁又敢当著花示君的面,去捅破这层窗户纸?
终於明白花示君手指冰凉的情绪何来,毕染默不作声,甚而乖顺的再往男人怀里偎了偎。
他太了解花示君,因此在推动这个陷阱的时候,他将所有可能都算计进去。
红花是他饮汤时,指尖顺势涂抹在白玉碗上的,啜饮前不为人知的轻轻摇晃,使药汁完全融入了鱼汤里。
这次陆小念纵然再有通天本领,也无法替花莫漪开脱罪责。毕竟任谁都不会想到,身怀有孕的他,竟然会甘愿牺牲腹中孩子的性命,用一层又一层的连环计,挑拨花示君与花莫漪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