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花曜日 2
陆小念拨开水面，灵巧的向著潭心游弋过去。掩映在叠翠荷叶间隐隐绰绰的紫红色花影，随著水波荡漾而渐渐近了。
那确然是一株形态富丽而矜持的花朵，重重叠叠的千枚花瓣呈墨紫红色，外瓣大而W，内瓣小而精致，茎身修长挺拔，不蔓不枝，周身透著一股子“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幽雅气质，正可谓香远益清，亭亭净植。
陆小念亦被这罕见的稀有品种吸引，目光久久凝视不放，直至游到了千瓣莲面前，才蓦地想起一个比较严重的问题──
他不谙花灵之语，是要怎样跟这株千瓣莲交流沟通？
游近的身形放缓，陆小念半漂浮在幽深潭水中，尝试著绕著千瓣莲游了一个圈，又看看千瓣莲周遭亭亭如盖的翠绿荷叶，一时竟有些一筹莫展。
那厢，花莫漪在岸边努力垫著脚尖往潭心处张望，陆小念游得离千瓣莲越近，二殿下就越兴奋，几番按捺，几乎就要忍耐不住自己也跳下水游过来。
他站在离潭水边很近的一块堤石上，渴望的视线简直快要射穿陆小念的脊背。
修者倍感压力，他尝试著伸出手，还带著清凉潭水的手指眼见著就要触碰到莲花花瓣。
忽然一阵和风吹拂而过，高高伫立在茎顶的千瓣莲，随著风向，灵巧的避开了陆小念伸过来的手指。
然後微微垂下了花身，富丽华美的花朵正面向著陆小念，一人一花，面面相觑。
千瓣莲看著陆小念，字正腔圆的说了句：“──愚蠢的人类。”
陆小念一瞬间怀疑起自己的耳朵，修者自潭水里运气再浮上来一点，千瓣莲随著他上浮的身形将花身同样抬高一些，对著他，慢条斯理的又说了句：“你也想要见我的真身吗？”
“……”是通用语。这株千瓣莲，显然早就修炼成精了。
陆小念略微抽搐的勾了勾唇角，心说千瓣莲号称佛教圣物，圣洁无垢，本应庄重穆雅──怎麽眼前这株，看起来不仅没有沾染半点佛家持心守性的禅味，反而一副大大咧咧、自负又拽毙了的样子？
“你……”短暂的迟疑并没有打消陆小念前来接近这株千瓣莲的初始意图，花莫漪还在岸上兴奋至极的跳脚呢。他还是应该竭尽所能，试著说服这朵拽七拽八的莲花才是。
陆小念很快将微笑浮上脸庞，客客气气的同它攀谈，“在下名唤陆小念，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他搭腔的努力显然没什麽效用，千瓣莲无所用心的在和风中摇摆著茎身，在午间和煦的阳光下一片片慢慢舒展著自己的花瓣。
要是对方是人，软硬兼施，死磨硬泡，缠得对方不得不搭理自己，这样的事陆小念在出师试炼中倒也处理过不下十起，难度不至太大。可是现在对方是一株修炼成精的花灵，它若不开声说通用语，沟通都成困难，陆小念又不可能将它的花瓣一片片拔下来恫吓威胁。
修者在心头叹了口气，其实他倒真想使点手段，譬如当真去抽走它几片花瓣，看它还仗恃自身品种高贵、绝世罕有而摆臭架子。
但是这些念头也只好在脑海里稍稍转转而已，他是修行中人，怎麽著也不能为了一株花儿当真动恼。
他漂浮在水中，微微苦恼的想著要怎样跨越物种跟这朵花灵沟通，苦恼得俊俏的脸都略略皱了起来。
千瓣莲晒完自己的花瓣，好似突然想起来这里还杵著一个活人，又慢悠悠的低下了头，看著陆小念：“你所求为何？”
肯主动说话就是个好开端。陆小念赶快抓紧机会道：“其实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正值花曜日盛典，阁下大概也知道众花争W，出类拔萃者胜的传统罢……？既是有缘在花舞宫中相见，在下想冒昧商请阁下，代表二殿下参加庆典仪式。”
他这时才注意到这朵千瓣莲，瓣色浓烈明W，正是怒放的最佳状态，想必内中花灵年纪尚轻，或许以人类年纪换算，也不过少年之姿。
以为还要花上一番唇舌才好说服这年幼的花灵，谁知千瓣莲听他说完，并无踌躇，只是慢条斯理的说：“我开在这里，是因为跟一个人有约。不过，二殿下素来惜花爱花，在花灵中口碑颇好。既然是二殿下提出要求，我在花舞宫落住这阵子，闲著也是闲著，就大慈大悲的答应你。”
大慈大悲的答应你……真想看看这花灵化为人形是什麽模样。
“……陆小念代二殿下感谢阁下美意。”
一阵蕴著馨香的微风拂过，陆小念将手心自水中抬起，上面已落了一枚墨紫红色的柔软花瓣。
返回岸边时陆小念不再采取最笨拙的游泳方式，千瓣莲百无聊赖的目送著他运起轻功，蜻蜓点水的自水面纵身而去。
握紧手中花灵的承诺，陆小念脚步在岸边方立稳，花莫漪便已急不可耐的扑了上来：“我自荷灵处知晓你二人对白，它答应了是不是？快把契约状给我。”
陆小念一边看著花莫漪如获至宝的捧著那片莲瓣，莲瓣触及二殿下手心便如水滴融入大海般化为蒸汽进入花莫漪体内；一边再返身看了看仍然兀自轻摇缓曳在闲心潭中央的光彩夺目的千瓣莲。叹气想著花妖的价值观和输赢观念，外人大抵怎样都难明了。
他对花莫漪道：“寻了这许久，终於是得著一个珍稀花灵的援手承诺，你此後几日便安安分分的，莫再满宫乱跑。”
二殿下满口答应，得著这意外之喜，竟是连日来的噩梦都被他短暂抛诸了脑後。
眉开眼笑的倚在陆小念身上，“庆典之日一定下来，我便带著它同去出席，震一震全场！──诶，它方才说它与一个人有约，若是约定日子与庆典重合，应该不至於放我鸽子罢？”
“……这个问题，我觉得问它本身比较稳当。”那朵莲花，看起来介於好说话和不好说话之间。
“算了，反正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人或事，届时将人招来花舞宫同它相见就是了。”花莫漪兴致勃勃，将这个隐患抛开一边，拉著陆小念道，“你猜这朵花灵，幻化人形会是什麽样子？我前两遭见著的千瓣莲，一个是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的妙龄女子，一个是仙风道骨的优雅青年，这回这个应该也是气质脱俗的美人罢？”
是盛气凌人的少年的可能性比较大。
陆小念心中想著，倒也不忍心打击花莫漪贪图美色的美好憧憬，淡淡道：“届时它现身不就明了了，这时无谓猜想。”拉著人手往寝房里走，“午膳时分过了许久，你先回房，我去弄些简单吃食来给你垫垫肚子。”
花莫漪却推他：“饭菜可以稍缓，你先将身上湿衣换下。”
修者低头看见自己一身绯色袍服，果然顺著衣角向下滴滴答答的落著水。“无妨，我用真气烘干，不过一时半刻即可。”
二殿下眼珠子骨碌一转，笑吟吟道：“那我在这里等你将衣服烘干。”
他眼角余光还留恋的在潭中心打转，陆小念对於他打什麽主意一目了然。但见他依依不舍的样子，对那傲气的千瓣莲似乎仍然心怀憧憬，想要在潭边再多待会，哪怕只能远远眺望。修者终於还是叹了口气，没忍心拆穿他，想想自己手脚麻利点，半个时辰内将食物弄好，再带他回房用膳算了。
再次叮嘱他不要下水，花莫漪双眼放光，一叠连声的答应他。
待陆小念转身离开，花莫漪干脆唤侍婢拿了个长榻到岸边半躺了下来，目光灼灼的看著那朵对这边动静不闻不问的花灵。
千瓣莲不愧是花中珍品，二殿下心猿意马的眺望著风中轻微摇曳的W丽花朵，忆起曾经看到过的那两个千瓣莲花灵，无一不是俊美风雅不可方物。
但可惜当年的他尚未成年，心高气傲的千瓣莲决然不会为他那种懵懵懂懂的半大小子出席花曜日庆典，就这样与它们缘悭。这回终於再次让他得著一个机会，机缘巧合的和第三个千瓣莲花灵相逢。
过往千瓣莲选择栖身之处时，大抵没有特别的目的性，不过随缘随兴而已。所以它们的行踪，即便是在万花盛开的花妖国，也往往成谜，让常人难以捉摸。
能够在花舞宫意外见到这朵，不啻天外飞来的惊喜啊。二殿下啧啧嘴，继续心醉神迷的凝望潭心绰约花影。
他凝望得太过出神，浑然忘我，闲心潭边又素来是花舞宫静雅幽静，乏人踪迹之处，花莫漪一直没能察觉潭池边不知何时，悄悄多了一个陌生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