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Ⅲ 蹈火(4) - 髑髅之花 - 司马宣王 - 玄幻魔法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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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Ⅲ 蹈火(4)

云缇亚沉默。

除了沉默,他别无选择。

他不能走漏任何表示惊愕的神色,乃至动作,乃至眼里最微小的一丝光。这是非常危险的。他所受到的训练不允许他这样做。

“你干得挺利索,该灭口的都灭口了,不过你或许没想到,死人有时候也会说话。”

海因里希往前凑了半步,用蹲踞的姿态迫使低下头的云缇亚看着自己。

“今天清早,我的医师外出采集瘟疫样本,在靠近城墙的山崖下发现了一个收尸人的尸体。”

傻子。

“我猜凶手可能很匆忙,没时间烧掉或掩埋,索性从崖上扔了下去,造成他失足坠落的假象。但医师告诉我他身上有两处刀伤,前胸一处,而致命的在咽喉。当时我就想他必定是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既然存心从这儿着手,后面的就好办了。你知道,那家伙长得滑稽,大脑袋细瘦身子外加罗圈腿,谁见了都不会忘。我派人去打听,最后是城外采石场的监工说那人和你同伴一起来过,弄走了好几头死骡子的内脏,更确切点,只有膀胱――明显得很,不是么?下过水的一眼就认得出它的用处吧?”

云缇亚漠无表情。

现在哪怕是稍微粗重的呼吸声都能出卖他。

“我亲自到山崖下看了,上面只有一个可以抛尸的位置。也许是巧合,从那儿牵根绳索,走水闸旁边的备用水道,不失为潜入内城的好方法。但那条水道泄洪时才用,平常是干的,即使它的出口是湖底,游上岸也决计不需要那么多气囊。”

海因里希蓦地一笑。他并未得到想要的回应,笑意却丝毫不减其盛烈,“我听说――”他拔高音调,“永昼宫底下,是以前诸寂团的――”

“――是以前诸寂团的根据地。对。可这跟你无关。”

云缇亚冷冷斜起眼,终于有一个机会让他无所保留地展现对此人的蔑视:“我为刺杀第六军统帅而来,早有被俘身死的觉悟。诸寂殿是往日我与众多战友共同起居、训练之处,纵然荒弃了,而诸寂团已经不存在,那儿仍是我这样的人唯一的归宿。我的确去过那地方,用得着奇怪吗?一个要去执行这辈子最后一件任务的暗杀者,临走前看一看故里,和十几年的回忆作个告别,就这么令你难以理解吗?是了……你怎么会理解自己完全不曾有过的感情?”

诡异的静谧充满整间囚室。

直到响起海因里希的击掌声。

“……说得真好。简直找不出漏洞。”

他一眨不眨。

“但我不相信。”

“本性虚伪,看周围一切便都是尔虞我诈。”云缇亚说,“可悲。”

“我吗?我从这里起家,时刻渴望着逃出这座黑牢,最后兜兜转转又回来了。就像诸寂团在时你是刺客,诸寂团灭亡你依旧是刺客一样。跑不掉的。命运硬塞给我们的路,踏上一步就限定了一生。”海因里希耸耸肩,用铁签轻剔灯芯。“干我这行的有句古训――人只在一种境况下才绝对值得信任。”

一只飞蛾绕着圈扑向油灯。当它下落的瞬间,铁签将它按进灼热的灯油里。灯焰只略略颤动了一下,接着是一阵让人齿龈发痛的微细声音。

云缇亚厌恶地扭开头。

“很无趣,”海因里希叹气,“这就是我的工作。”

“咱们刚才不挺默契的吗?彼此都仰赖对方的帮助。”他又凑近了些,“敌人过于强大,我们是在和这个国家至高无上的神作战,不齐心协力就等于找死。都到这地步了,还有什么责任不能分担?有什么不能以同伴、合作者的身份沟通,非要我……用自己擅长的方式来交涉?怕我侵吞你的功劳?唉,你既然不怕死,又何必担心这个?既然刚刚认可了我的诚意,这会儿又何必把我瞧得太轻?”

从狮子嘴里抢食的鬣狗。

不,它想夺取的也许不仅仅是食物,更是一种玩弄和欺骗强者的快感。

它享受着“背叛”本身。

云缇亚忽然发现自己几乎不了解这个人。尽管某种程度上他心知肚明,但他完全无法揣摩海因里希的思想,和欲望。猎豹永远不明白为什么鬣狗拥有尖牙利爪,却喜欢吃腐烂的尸体。

帕林没算错。永昼宫要等到反抗军能掌握局势的时候才炸毁,就因为这种人存在。帕林多少还想把时代翻修一新(不管它变成什么样),而海因里希绝不会。

他只满足于混乱、恐惧,以及毁灭。

“如果你坚持认为我在说谎,那么我们无话可谈。”

合作在之前放下笔那一刻就结束了。

云缇亚知道自己对海因里希还有用。但后者对于他,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

“……真遗憾哪。”

嘶哑的叹息。

典狱长挑出灯油里烫得半死的飞蛾,撮唇一吹,它擦过灯焰,霎时绽成火花四散滴落。

“有些事真的不想拿到我的工作场所……冷冰冰地解决。”他冲茹丹人笑,神情颇为无奈,“我很想信任你,也请相信,我是真心希望帮助你、救你脱离险境……”

“――你背着我原来是这套说辞吗,海因里希!”

冷不防一个声音,匕首般插到他们中间。云缇亚的心跳猛地趔趄了一下。海因里希反应更大,没等那声音呼叫他名字就立即起身,转向过道外侧――大概在他的认识里,那边只有一扇特意叮嘱关上的加固门,再无旁人。

他们都听出来了。

是阿玛刻的声音。

云缇亚没想过能这么快又重新见到阿玛刻。

那个止步于他遥远记忆中的女人全身扎满绷带,四个士兵替她抬着座椅。她肋间的穿刺伤已经止住了血,手臂齐肩削断的切口却还不住地有鲜红往下滴,而面孔异常苍白,看上去仿佛这两种极端的颜色在争夺她的身体。

眉间晦暗,她似乎刚从一场深渊似的昏迷中挣脱。

云缇亚心头有件悬着的东西终于安稳落定了。她还活着,却不再是他要与之拼命的敌人,尽管第六军统帅的图章戒指仍戴在她仅剩的那只手上。床弩毁掉了她的大腿韧带和膝盖骨。兴许经过漫长的治疗可以再站起来,后半生也只能与拐杖为邻。她永远无法跨上马,无法奔驰作战,无法对起义者的军队造成任何威胁。

唯独这样才能把他必须杀死的阿玛刻和他所记得的阿玛刻分割开。

“你承诺过,”重伤的女人对典狱长说,“要把他的脑袋……送给我。”

她瞧也不瞧云缇亚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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