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Ⅴ 于无声处(6)终章
作者有话要说:
↑可以先打开,听完正好一并看完^^
云缇亚在春天将要过去时回到了鹭谷。
轮子骨碌碌响,碾过雨后松软的泥土。暮春用它独有的花瓣熟透的浓甜味来迎接夏天,这股气息不期而遇,让他想起自己作为第六军书记官跟随贝鲁恒出使西庭回来的另一个暮春,俨然有数千年之远,却又恍如昨日。
他没有去镇上,找了个借口把修谟安排照料他的僧侣支使到那儿,自己驱动轮椅,沿曲折河岸向林间而行。
河道转角处,小屋近在眼前了。
唯一能称得上“家”的地方。
像夕阳等待地平线那样,他等待着结局。
屋里没人。
它已经无法再供人居住。他铺设的屋顶垮了,压倒他做的桌椅。他钉好的篱笆满地横尸。他疏通的水井被拦腰折断的红松堵着。或许看不惯这个空荡荡的家被灰尘浸渐蚕食,不知什么时候,暴风雨夹杂雷电,干脆利落地毁了它。
毁得就同它认识他之前一般彻底。
云缇亚将轮椅移到尚且完好的一角屋檐下。在这里,可以望见属于他和爱丝璀德的那道河湾。他俯身洗剪短了的银发,而她用裙子兜起水,一遍遍浇到他头上。
现在他的头发重新变长了,像只小兽,围着他颈窝。
薄暮和拂晓静卧在他双臂间。
他醒着,而它们在做梦。
他等待那个记忆中已笃定、但他仍愿意为它供奉一丝幻觉的结局。
夕阳嵌进地平线的身体。四周暗下来。夜枭的鸣声取代了淡黄柳莺的鸣声。星光洄游,如薄雾逆向穿行于河流之上。
云缇亚张开眼睛。
“啊,你在这里呀――”
他听见有人欢快地叫道。但那不过是风,经过阔叶林。
他发觉自己不管尽多大努力保持清醒,终究还是沉陷梦中。而这个梦,正被死亡的子宫所孕育。
可以放弃了吗?
痛苦早已离他远去,它带走呼吸里的温暖,还有时间。
只剩下疲惫,比他曾战胜过的任何敌人都强大。
可以松开试图握紧的手了吗?
薄雾彼端透出极轻极淡的紫罗兰色,淡得就仿佛一个人全身的鲜血,倾入汪洋大海。
他等的结局依旧没有到来。
这是最后一次看黎明升起吧。
他想。
屋檐后面,乍然,有道微小的光华眨了一眨。
哦。
露珠的反光。
不,不对,那是……
轮子转动,像趋光的飞虫被吸引过去。屋后空地原有他亲手掘的墓穴,一个对他和爱丝璀德同样重要的人安眠于此。现在,这儿飘摇着绝非磷焰的微光。
它来自一朵平平无奇的白色小花。
“高崖百合,春夏两季都开,只能长在贫瘠的土壤里……”
云缇亚垂手去触摸那花,浑然不觉自己离开了轮椅,摔倒在地。
原先,石块整齐垒放墓前,无名的白桦树作为墓碑。摧毁小屋的暴风雨也将白桦树连根拔起,泥土像被犁过似地翻开,底下埋葬的遗骸曝露在外。那颗头骨躺着,静静地,如同走完了一生的旅者十分自然地躺下去歇息一样。
它曾被人大力踩踏过,留下一条裂缝。
花朵从裂缝间嫩生生地探出来。
瓣沿有声音坠落。
坠自他心中,然后才落入他耳中。
一声。
又一声。
“啊,你在这里呀――”
回头的刹那,整个世界擦亮了。他看见萤火――名叫萤火的狼,眸子碧青明灭,弓起刚劲的背脊。第二眼,它显得比他熟悉的萤火要瘦一圈,眼神也锐利而陌生。年轻的公狼身边,毛色洁白的朝露张大一双乌黑瞳仁,朝他边嗅边叫唤。
乌黑卷发,洁白衣裙。
光阴慢条斯理地溯流,他在溪水里梳洗如溪水那么长的头发,全身上下只有黑与白两种颜色的女人撑着蕉叶,笑吟吟将一枚篦子递给他。被发丝、蕉叶的脉络和篦子密齿细细筛过的光阴,终于一点一滴,都滋养到那花朵扎根的缝隙中去。
他的喉咙颤动着。
“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