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八、问罪
“蹦希∧惆呀潮平抓哪去了!”
永安宫的大门被砰地推开,虞挚疾步如风走进来,一眼便盯住了正在饮茶的浩南王。
“大理寺。”浩南王悠然起身答道,明亮的眸中漾起久别重逢的微笑,“挚姐姐别急着问,我这一路累坏了,能不能先用个膳再说?”
“我如何不急。”虞挚眉头紧锁,“你可知江潮平是什么……”
“我当然知道,他是两江总督,也是姐姐的心腹。”浩南王这才看清了虞挚满面的焦虑,不由抱起臂微微摇头,“可他阳奉阴违,利用挚姐姐的信任徇私舞弊,这样的奸小岂不早该收拾了。”
“徇私舞弊?”虞挚无法相信江潮平会做出这样的事,然而浩南王又言之凿凿,“你查到什么了?”
“卖官鬻爵。运同、运副、运判、提举……整个盐运司里的人我查了个遍,你说巧不巧,十中有九是商贾出身,两江的盐运大权尽数落入这些人手中。他们不仅捐了银子买官,每年还会上缴一成利润。”浩南王说到这就气不打一处来,两眼冒火,“四百六十九万两白银,国库总共才有多少钱?这却只是去年一年两江的抽成!全部落了江潮平的袋。”
他一口气说完,紧握双拳恨不得隔空教训这条国之蛀虫,然而不知怎的,自己这满腔怒火丝毫没有感染虞挚,反而让她险些站立不稳。
“挚姐姐?”
浩南王怔然诧异,洛康王却已上前扶住了虞挚的手臂,他从虞挚进屋便一言不发,面色凝重不知在想什么。此刻虞挚摇摇欲坠,他也只是不由自主扶了一把,张了张口始终没有说出关切的话。
“你为何不早报?”虞挚只觉头重脚轻,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话堵在胸口无法说出,唯有恨声连问,“你为何要先斩后奏?”
“递奏折进京要经过三省六部,被他察觉了有所准备岂不棘手。”浩南王看到虞挚这么着急不免担心,但又有些生气,“况且挚姐姐能下得了决心么?不如等我回京快刀斩乱麻来得干净。”
“浩南王,蹦希庇葜苛连顿足,手指着浩南王有苦难言。事已至此她还能说什么,江潮平已入大理寺,案子已上报会审,一切就在她眼皮底下板上钉钉,她堂堂太后竟然落到束手无策的地步!
“挚姐姐,这种人万万不可姑息,若就此纵容下去朝中纲纪何在?”浩南王苦口婆心地劝着,他只道虞挚不愿意惩治江潮平,可为了长治久安他必须把坏人做到底。
“住口!”虞挚吐出一口气,心中发凉眼前泛白,“把、把江潮平传来,哀家要问问他……”
江潮平是大理寺丞章青亲自押入宫的。
两江大案,涉及百万白银,又是浩南王亲自过问的事,大理寺上下绷紧了神经,生怕出了半点错处。
香彻宫中,桌上一盏烛火飘摇。江潮平站在正中,淡青的衣袍两袖盈风,一如既往如行迹匆匆的过客,在哪里也不打算停留。
“为什么瞒着哀家。”虞挚坐在椅中,宽大厚重的宫装显得她愈发瘦弱,让人很难想象那纤细的双肩可以扛起大铭江山。
“说了又有何用,太后还有别的法子么?”江潮平淡淡开口,外面夜风呼啸而过几乎掩埋了他的声音。
“哀家至少不会让你去死!”虞挚一掌拍在椅子把手上,五指扣得青白,“死罪,你知不知道自己犯的是死罪!”
“然而我必须如此。”与虞挚的焦灼相比,江潮平无比镇静。从三年前下定决心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盐运不下放,运河不疏通,两江商贸便会逐年萎缩最后波及全国。可当时新君登基内忧外患,国库里怎么可以没有钱。”
“钱……”虞挚闭目按住眉间,脑中隐隐作痛,“为了一千万两银子,你就愿意送命。”
荒唐,何等荒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们坐拥四海江山,到头来却还会为了一个钱字摧眉折腰。而让他获罪的那些钱,他偏偏没有享受过毫厘。
“一千万两可以修筑运河、填充国库,在臣眼中的确比命重要。”
“你可有想过哀家的感受。”
“当初就算为了皇上,太后也会赞同臣、放手让臣去的。”江潮平顿了顿,抬眸看着虞挚仿佛在看一个孩子,清冷的目光中第一次流露心底的宽容与宠溺,“只是那样的话,这三年里太后便不会开心了。”
虞挚不住以手抚着眉骨,遮盖住眼中四溢的泪光。她不能说话,因为一开口便会哽咽。
“太后当初让我为官,我既然答应了,便要为太后分忧。如今我已尽全力,不论结局如何都问心无愧。如今所求的只是一力承担罪责,不要连累了两江那些商贾,不要使百姓再遭祸劫。”江潮平声音沉着宁静。可虞挚此刻若是抬头,便会看到他的目光,一贯的清冷中第一次也最后一次涌动着炽热,长久地、肆无忌惮地望着她,好像要描摹出她的轮廓,将细枝末节都刻在心上,碧落黄泉这是最后一眼。
她没有抬头,所以不会看到,所以他才会这样望她。
“姑姑呢……”苍白的手遮住眼帘,颤抖的唇动了动,连带这质问的声音也在颤抖。
江潮平眸中映着烛火的光芒一跃,逐渐归于寂灭。笑了笑,眉宇微微皱起,汇成两道无法弥补的沟壑,“这世上,并非事事都能两全。”
虞挚终于抬起头,晦暗的烛光下她眼中不知是灯光还是泪水,望着他,明亮而清冷。半晌,她忽然开口,声音中的焦虑、绝望、痛苦全部隐匿,徒留空荡荡的冷清。
“人生到处何所似,应似飞鸿踏雪泥……原来那天,你早已与我告别。”
“臣迟早都要离开,倒不如在值得的时候走,走得有用一些。”江潮平低下头去,“臣在太后的生命中,行迹不过鸿泥雪爪,请太后无需遗憾。”
虞挚笑了,越笑越快意,最后简直要喘不过气来。她嘴角噙着一丝悲凉的讽刺,连连点头,“不错,不错。哀家要的是权力,其余一切皆为过眼云烟。你懂哀家,真是再无人比你更明白哀家。”
她说得畅快无比,仿佛天下再没有比这更令人满意的事了。然而那含笑的一字一句分明又在泣血,江潮平心中似有不知名的角落撕裂了,不由自主上前一步,“太后……”
“你走罢。”虞挚摆摆手扭开头去,灯光下一缕乱发垂在苍白的颊边,她面容沉静如湖水,恢复了端庄的寂寥。
“哀家谢谢你。”
江潮平走了,洛康王来了。这时已是深夜,然而谁都没有困意。
虞挚纤瘦的身体陷在椅中,一动不动仿佛木雕泥塑。洛康王自始至终坐在那,面容平静无澜。谁也没有看谁,然而心中所想大抵是同一件事。
手臂粗的蜡烛燃去一半,漫漫长夜也繁星满天了。虞挚从椅上站起身,裹紧披肩向内室走去。
“你还有什么瞒着我的。”身后的洛康王同时开口,寂静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一时如虚如幻,他自己听去都微微怔神,“不妨一并说了。我也好有个准备。”
“没有了。”虞挚的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
“这些年让我们有分歧的不止两江,是否要我一一列举。”洛康王转头看着她的背影,目光疲倦而了然,“比如惠州新政,比如京畿驻军……不知朝中还有几个江潮平?”
“够了!”虞挚断喝一声猛然回头,她双肩微微耸起,仿佛浑身上下充满戒备与敌意的野兽,“要不是你当初执意不肯江潮平怎会落到这步田地!你只知官商不能同路,可大铭要怎么撑下去你想过吗?”
所有的委屈怨恨在这一瞬间爆发,她葬送了江潮平,只为了大铭的车轮能滚滚向前!究竟为何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究竟值不值得?如果当初和洛康王之间有一点点转圜的余地,何至会有今天!她自责,她难过,于人于己的满腔怒火无处可以宣泄。
为什么明明周围已没有敌人,所亲所爱的人还是会自相残杀?
“原来都是我的错,原来我这么顽固可怕。”洛康王气极反笑,侧目看着虞挚,“让枕边人宁愿联合别人对付我,也不肯费口舌与我多说一句。”
“你会答应吗?!”虞挚所有的力气都攥在拳中,吼出了这一句。当初她和江潮平不知费了多少心思,甚至将两江的巨贾请入宫中与洛康王商议,还不是被他一口回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