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七、好戏
这一句话如晴天霹雳,在殿上众人心底炸开,硬生生击碎了七魂六魄。
红萼两眼一翻,软软地倒了下去。
瀚景王骤然眯起眼,第一反应便是回头去望虞挚,只见榻上的人儿唇色惨白,好像被这噩耗扼住了喉咙,剧烈地喘息着、颤抖着。
“虞晋可还活着?”瀚景王转头逼视报信的太监,死死盯着他说出的每一个字。
“江太医在侯府,郡马还昏迷不醒。”
袖中紧握的拳终于松开,瀚景王走下殿去,“传太医照看皇后,摆驾定波侯府。”
“我也去。”
虞挚的声音不大,却令躁动的大殿瞬间安静下来。孙淮搓着手不由左右为难,皇后剑伤未愈,出宫颠簸万一再出事,岂不要把整个太医院都掀翻。
“有江潮平在……”瀚景王凝眉欲劝。
“你敢拦我!”虞挚骤然吼了出来。
撕裂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她脸色铁青,狠狠瞪着他犹如困兽。宫人侍立,全都低头垂手,连大气都不敢喘。
瀚景王望了虞挚片刻,转而吩咐孙淮,“为皇后备驾,与朕同车。”
后半夜落起大雪。侯府前妖娆喜庆的灯笼挂在檐下,在纷扬大雪中盈盈映亮黑夜,昭示着刚刚过去的喧嚣繁华。庞大的京城还沉浸在古老的梦里,无人知道,圣驾此刻已停留在定波侯府门前。
“你只需保重自己,不必为他担心!”定波侯白发苍苍,气得胡须皆颤,看到大病未愈的女儿憔悴如斯,竟冒着大雪来到侯府,只觉痛心无奈。
“路是他自己选的,怎么劝都不听,现在生死都是他的命!”定波侯仰天长叹,老泪长流,“当初他发誓,若娶宫青鸾,便死无全尸,如今,如今当真是死无全尸……”
“父亲。”虞挚坐在床边,转过头来,“刘氏呢?”
定波侯已走到门口,闻言停下脚步,苍老的背影僵立半晌,直到压抑的哭声从老人的胸口迸发而出。
虞挚皱起眉,管家在旁恨然一跺脚,扑上前跪倒,“娘娘,少夫人殁了。大婚府里头忙,没人发现她已悬梁自尽了……”
屋里的人纷纷垂泪,连孙淮也不禁低叹一声。瀚景王立在当中,面容隐没在昏暗的灯光外,些许星微的光亮投入他无底的眸中,最后都化作一片黑暗。
一片哀声中,唯他与虞挚,没有任何表情。虞挚漠然转过头,静静望着昏迷不醒的虞晋。
“扶侯爷去休息。”瀚景王沉声吩咐。
定波侯怆然而出,众人看帝后一立一坐的光景,也默默随着退下。
“此事,朕一定会给你一个交待。”静默中,瀚景王对着虞挚的背影道。她却根本没有回应,只是轻柔地用毛巾拭去虞晋头上的冷汗,好像已遗忘了十年间骨肉相残的纷争,都头来终究血浓于水,他痛她亦随着痛,他残缺她亦不再完整。
瀚景王无心再说什么,转身走了出去。
宫青鸾被关在新房里。红烛盈盈在长夜里不倦地燃烧,她两眼空洞坐在床头,脚踏上、波斯地毯上一路都是血迹,和室内布置的大红混合在一起,刺目耀眼。
外面的门栓一动,她不由抬起头,看见来人,眸中不禁一亮,“姐夫,你来救我了姐夫!”
“青鸾。”瀚景王任她扑入自己怀中放声哭泣,抚了抚她的头发,“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害怕……”宫青鸾两手冰凉,死命地抓住他的袍袖,“他喝得醉醺醺的,倒在床上睡着了。我一想到以后,以后要和他一辈子朝夕相对,我心里就难受……姐夫……”
“所以你砍掉了他一只手?”瀚景王轻声问她,那声音几乎可以算得上温和。
“我本来想杀了他,可是……可是我实在是害怕得紧,那一剑就砍偏了。”
话音还未落,她冷不防被一把推开。
“姐夫?!”宫青鸾惊恐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嘴角并没有翘起,却好像在笑,然而那笑又看得人心口都冰冷起来,“你干的好事。”
“我是为了你才这么做的啊。”宫青鸾像个迷路的孩子,想要扑过去寻求安慰,却被瀚景王利落地闪身躲开。
“你真是一点也不像素鸾。”他袍袖一甩抛下这一句,负手而出。
“姐夫!”宫青鸾忙去追,外面早有人关门落锁,她奋力拍打着木门,“我知道错了,你难道要为了虞家人关我一辈子吗?那虞晋算
什么东西,为了一官半职抛妻弃子!姐夫你回来,你听我说,姐夫!”
大雪飘扬,凄厉的喊声划破夜空,又终被漫天大雪埋没,冰封在地下。
“人已经押入大理寺了。”朝凤宫里,如寄端着粥伺候虞挚用膳,“据说是鸩刑,还没有告诉宫家。不过她绝食了,可能等不到行刑那一天。”
虞挚接过粥,慢慢喝着不发一言。如寄看她的脸色,也不知她在想什么,便继续道,“总之都是一死,这么多年这口气,也算是出了。这几日皇上忙着铲除宫家党羽,手段真是……”
她再也说不下去。这一劫,凡是与宫氏有关联的官员,免的免,贬的贬。宫清河三朝元老,当初皇上念着先皇后宫素鸾的旧情,对他也是敬为长辈皇亲,如今天子一怒,宫氏真如个大厦骤倾,散得干干净净,仿佛朝中从来没有过这个人一样。
正想着,虞挚已放下粥,如寄忙去端药。转身时却听她淡淡开口,“粥要慢慢熬,才有味道。”
如寄有些惊愕,未料寡言的虞挚会说这么一句不相干的话。然而她跟随虞挚多年,心思一转,便明白了□□,低头伸手去探药的温度,淡淡道,“是啊,水沸得太快,如何能食髓知味。”
寒冬时候天亮得晚,快到晌午了,天色还是阴沉沉的。铜雀巷狭窄幽静,从巷东到巷西,被定波侯府占据大半。前几日这路上还张灯结彩,如今却换做招魂幡迎风凄摆。
京里的百姓途经此处,都纷纷绕道而行。停灵三日,定波侯府的大门也紧闭了三日,不受任何人吊唁。
虞氏闭门不出连句话都不说,朝中便骤然风云变幻,宫氏一族被连根拔起,达官贵人怎能嗅不到其中的意味。然而如今这个被津津乐道的家族,在生死宠辱的风口浪尖上,将自己锁在深宅大院之中,与世隔绝。
灵堂外面,孙淮怀抱着拂尘走来走去,没有人知道,此刻大内总管孙淮会出现在这里,更没有人知道,皇上已经在里面呆了整整一上午了。
“她自知劝不了你,唯有如此希望你明白。”定波侯坐在椅上,苍然望着满目的惨白,望着跪在灵前脸色同样苍白的虞晋。昨晚他乍一醒转,便挣扎着来到刘氏的灵前,守了整整一个晚上。
“她是个好人,比你强千百倍,你根本配不上她。可她偏偏在意你,你如今的样子,不是她想看到的。”定波侯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他累了,膝下这双子女,已经不是二十几年前那一对黄口小童,那时他们兄妹天真无邪,他在朝中与同侪齐心于家国天下,夫人与嫔妃诰命簪花研香,彼时岁月静好,以为可以一辈子安安稳稳。
“你们爱怎样都好,反正,你们的母亲都不记得了。”定波侯站起身。虞晋自始至终没有一句回应,目光定定地落在刘氏的灵位上,定波侯也根本不在意他的回应,“而我,如今只想照顾她,其他的人我无心顾及,亦由不得我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