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温柔
如果不是被那恣意流淌的泪水出卖,原祈的应对也算可圈可点,他说:“那只是你一厢情愿的自以为是,没有人比我和她更般配了,我们都是原泽的‘实验用小白鼠’,我今年三十岁,她被定格在了二十六岁,谁的一辈子也不可能天长地久,但我们至少还有四十年的美好时光,我会给她一个盛大的婚礼――比她幻想的还要完美,当然,我更会陪她走完这一生一世。”
池北亭目光复杂的看着原祈:“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这么纵容她,甚至纵容她伤害自己?”
原祈愣了一下:“什么?”
“叶子是个有沉疴的病人,付易安耗费心血,本已经看到了她康复的曙光,谁想到一场人祸,也是为了保护她,他的惨死比她的父母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对她来说,简直是毁灭性的打击,所以她这辈子都不可能痊愈了,你大概认为,七年前她是吃原梦的醋,才任性的诈死离开吧?”
原祈喃喃重复:“难道不是么?”
池北亭涩然的笑了笑:“现在的你和当年的我还真像――完全凭着主观臆测来推断她的想法,但你要知道,她病得很重,只是看着像个正常人,目前全世界活着的人超过五十亿,这庞大的基数,是由形形□□的个体组成的,这些个体里,只有你想不到的稀奇,谁也不敢断言,没有它真实存在的古怪,既然有些患上心理疾病的人会去报复社会,自然也有会自我惩罚的病人,她一直把付易安的死当成自己的罪过……直到遇见了你,她把曾经想跟付易安一起完成的事情都跟你做了一遍,对了,那台电脑里相片我都看过。”
原祈赤红的眼睛盯着池北亭:“我们婚房里的一切,果然是被你偷走了。”
池北亭摇摇头:“是叶子自己收走的,她觉得不该留下任何属于她的影像,给你和原梦的幸福生活埋下隐患。”顿了顿:“她第一次遭遇天灾的时候还太小,很多记忆都模糊了,所以印象最为深刻的那幅她母亲因为尤其喜欢而贴在墙上的画报,渐渐凝成了她对幸福童年的具象,所以她喜欢追着和画报上人物相似的我,后来又对印在纸上的人物形象产生特殊的执念,这些执念渐渐演化成了对照相的浓厚兴趣,付易安知道她的嗜好,结婚时专门请来了摄影师,可那辆车翻了,虽然避开了漩涡,又有及时的救援,摄影师和司机都没事,可相机里的胶卷全毁了,她再也找不回易安留在这世上最后的一段影像了。”
原祈目光发直:“你说那五年,她用相机记录的是我这张付易安的脸?”
池北亭目光飘远:“叶子有时候会问我:‘你说人为什么活着,又为什么死了,<我>这个字究竟是个什么概念,一人一世界,在<我>的世界里,有些人出生,也有些人死去,在别人的世界里,<我>出生了,也会死去,或许有那么一天,擦肩而过的路人偶然听到了我的故事,会感叹一声,呀,居然还有活得这么糟糕的人啊,真悲剧……我的易安已经成了过去,在这个世界上任何角落都找不到他了,百十年后,能证明我们存在过的,大概也就只有这些相片了。”
原祈眼前一亮,他突然找到了希望,所以出声强调:“安安说过:‘她照相是为了证明她和我在一起的时光是客观存在过的。’你懂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自问自答:“那个时候,她看到的人是我,不是付易安。”
池北亭无所谓的笑了笑:“她把当初付易安对她的宠爱加倍还诸到了你身上,最关键的是,你还这么年轻,这一次绝对不会走在她前面,对她来说,这就是最完美的结局,如果她当真像你想的那么爱你,怎么会在刚认识你的时候,就筹划着把易安酒店当遗产留给你?她想把你培养成像易安那样温柔的人,但受外界条件制约,你终究不能成为真正的付易安,其实你们婚礼那天,如果原梦不去自残,叶子也会离开,毕竟她在你身边已经待了五年时间,五年来,她的外貌没有任何变化,长此以往,早晚有一天,她会被你当成怪物,她可以忍受你不爱她,却无法忍受你发自内心的害怕她,而且那个时候,原梦也和池澈分手了,没有任何障碍再妨碍你们的幸福,叶子觉得,只要她一走,你就会获得完美而幸福的一生。”
原祈眼圈又涩了:“白活了那么多年,她也是个自以为是的笨蛋,我只是没亲口跟她说一句‘我爱她’,除此以外,我和她跟普通的恋人有什么分别,她怎么会有那么荒谬的想法?”
池北亭平静地说:“这几年我闲下来了,有大把的时间回忆当初的细节,然后我发现,其实她潜意识里早就明白我对她的感情是不同的,但她总在下意识的自我否定,所以才会问我对李佑蓉到底是什么看法,她只是想亲耳听到我给出的肯定答案,但当时的我并没有想到这一点,这世上最懂她的人就是付易安,所以他不停的做出她渴望听到的承诺,既然你爱她,就该明明白白的告诉她,她并不像看上去的那么自信。”
原祈感觉心口好像被一把火烧烤着,他不想再和池北亭继续说下去,不由自主的摇头:“我明白了,你把安安支走,然后跑来找我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想让我相信,她最初喜欢的人是你,后来却被比你更优秀的付易安撬走了,但付易安死了,她对我的好,只是因为把我当成了付易安的替身,你在警告我,当初是我对不起她在先,而你守了她几十年,所以你们在一起才是皆大欢喜,让我识相点。”
看池北亭没有立刻反驳他,原祈冷笑一声,继续又说:“但那天她也曾亲口跟我说‘她活了很久,久到已经说不太清很多本以为深邃到了骨子里的回忆。’也就是说,那么多年过去了,付易安的爱情之于她已经没有那么深刻了,她既然已经答应回到我身边,就证明她对我抱有特殊的感情,我有信心让她爱上我,我比付易安有更多的时间,付易安用八年让她爱上他,那我就用十六年,还有,你也说她手上那枚蓝钻的戒指是付易安的骨灰,但我想你大概没注意到,和我在一起时,她从不戴那枚戒指。”
池北亭扯了扯嘴角:“是,她都是把那枚戒指收在项链的心形吊坠里的。”
原祈又愣了一下,池北亭站起身,回头看着原祈:“我会把这些过往告诉你,不是让你主动离开她,而是希望你能好好珍惜她。”
“失而复得的珍宝,不用你说,我也会倍加珍惜的。”
池北亭长叹一声:“那就好,她的日子或许不多了,希望你能言而有信。”
原祈一把抓住池北亭:“等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池北亭没有挣开他,而是与他目光相接:“那年她开车冲出去的路段,也是三十多年前车祸的事发地,付易安死后,她清醒过来时,有很长一段时间总觉得付易安还留在那里等着她,灯塔水母实验只是定格了她的干细胞记忆,但她毕竟还是肉体凡胎,遭受致命的重创也会死的,她没系安全带,从那么高的地方冲下去栽进水里,如果不是莫黛反应迅速,及时通知了我,那年汽车打捞出来后,你早就如愿见到她的遗体了。”
原祈摇头:“我不是想看她的遗体,我只希望她还活着。”
池北亭声音低哑:“你发现了吧,重逢后,她的精神状态大不如前了。”
对,她总是瞌睡。
池北亭目光沉沉:“我把她从水里捞出来时,她已经陷入昏迷,当年的‘灯塔水母实验’并不成熟,小伤小患可以很快修复,但那种冲击改变了她身体的内环境,链式反应导致她的机体功能迅速衰竭,呵――像原泽那种天才并不常见啊,好在池澈在国外研修的也是生物学,他为了保住叶子的命,专门成立了一家科研所,叶子在无菌室里躺了整整三年才清醒过来,又用了三年才站起来,虽然看上去很好,但或许一场小小的病毒性感冒就能要了她的命,我精力有限,所以把那山庄转让给了你,而转让费全部投入了科研所,作为科研经费。”
原祈慢慢松了手:“如果是我,花了那么大的力气保住她的命,一定不舍得让她回来。”
“但她的命根儿在这里。”
原祈刚刚放松的手再一次抓紧:“你承认她是爱我的?”
池北亭没有回答原祈这个问题,他只是浅浅一笑:“叶子曾和几个至交好友说过这样的话:‘其实我的愿望一直很简单,和最爱的人在一起,不一定要大富大贵,只要可以平平淡淡的生活,早晨在他怀里醒过来,被子里还残留着属于他的味道,一起经营一个自己的营生,有事的时候,和他商量一下,实在没什么,就静静的靠在一起,他玩他的游戏,我看我的书,晚上吃完饭,一起出门散散步,回到家之后,还有精力,那在齐心合力制造出个小生命,然后一辈子过去,等到老了的时候,可以依偎在一起,看着绚烂的夕阳,回味着年轻的时候隐藏过的那些小秘密,拌过的嘴,吵过的架,一点一滴,多么平凡的期望,多我来说,却是那么的奢侈……’看,多平凡的愿望,阿澈给她买了一只蓝白双色的英短解闷,呵――她给它取名叫‘小七’。”顿了顿:“我只是不想让她留下太多遗憾,仅此而已。”
原祈枯坐在长椅上发呆,池北亭转身离去。
绕过弯道,池北亭看到了站在枫树下的莫黛,他问她:“叶子回去了?”
红眼兔子一样的莫黛点头:“我把她送回去,看她睡了,才过来的。”
池北亭笑了笑:“谢谢你。”
莫黛却说:“我到现在还是不信,如果付易安真像你说的那么温柔,那么小七面对南枫的时候,怎么会那么尖锐,个性实在差的太多了吧?”
池北亭维持着浅笑:“不要忽略了后天环境对人成长的影响,付易安生活在一个充满人情味的家庭,他的父母都是十分温和的人,而原泽……”摇了摇头:“他是我的导师,我了解他的性格。”
莫黛顺口问:“原泽是个什么样的人?”
“典型的科学狂人,正常的人眼里的男人是男人,女人是女人,而他眼里的男人是雄性,女人是雌性,当一个男人和女人走在一起,他会在脑子里演练他们配种后会产生什么样的后代,如果遇到样貌罕见的人,正常人的第一反应是难受,而他的第一反应是:居然有这么怪异的品种,是隐性遗传还是受外界影响所致,如果和正常品种□□,生出正常后代的概率是多少?他年过半百才娶了第一任妻子,之所以会结婚,也不过是找了个代孕工具,这种人,怎么可能给原祈一个正常的成长环境?”
莫黛叹息:“确实不能。”
池北亭还在继续:“在他妻子李佑蓉看来,原祈和原梦皆出自她体内,那他们就是亲兄妹,是她的亲生儿女,可在原泽眼里,那对兄妹只是两个配种试验品,从原祈很小的时候,原泽就不停的给原祈灌输错误的人生观、世界观和价值观,原祈没有变态已经很不容易,可后来却遭遇那种变故,现实对他太残酷,他又怎么温柔得起来?”
莫黛并不赞同这点,嘲讽的笑了笑:“但那个时候,即便他不成熟的心灵受了伤,可他还是竭尽所能的从安安那里抠钱补贴原梦不是么?”
池北亭也笑:“爱护原梦已经成为了他的本能,其实如果没有那些变故,他和原梦就是最完美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叶子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她认为已经把原祈□□得很完美了,可以把他还给他真正的恋人,等她死后,他也可以幸福美满的活过这一辈子。”
莫黛皱眉:“但原祈终归没能和原梦走到一起。”
池北亭沉默了很久,才轻声说了句:“所以她放心不下的回来了。”
这一天里,莫黛把艳南枫约了出去,池北亭来见了原祈,还有原梦,她被池澈拦在了枫山下。
原梦很不待见他,一脸嘲讽:“我哥说看到了你和易安在一起,我还说他是病糊涂了,看来你们果然在一起了,我那个时候还纳闷来着,立誓非我不娶的家伙,怎么一个解释都没有就跑了,哈,还记得我结婚时你跟我说过,或许将来的某一天我会知道,也或许这一辈子也不会知道,其实有些事情,不知道的人反而更容易获得幸福呢!原来真相是这样,你移情别恋,看上了‘未来大舅哥’的女人,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干脆拐了那女人就跑,呵呵――也是个知道走捷径的主呢?”
池澈目光复杂的盯着原梦,涩然一笑:“我想你大概没有忘记,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筹划来这里寻找一个人。”
原梦冷哼一声:“对,你说你来找妈,可最后却领着我哥的老婆跑了。”
池澈平静的说:“她就是我妈,还有她也不叫易安,她叫艳南枫。”
原梦大笑出声:“池澈,你当我是三岁小孩么?易安是你妈――她是妖怪么,几岁就能生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