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叶枞
“痛……”
男孩蜷缩着身体,躺在一堆枯枝碎叶上,发出微弱的呻吟,时而抽两下鼻子。
尽管身上一块块的淤青和细碎的伤口数都数不清,他也并没有哭得太厉害。在这里,眼泪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看似才四五岁的男孩,其实已经快七岁了。和高大的同伴们相比,他的身体实在太瘦小、太单薄,也难怪在受训中一直被欺负……
“你又躲起来啦?”
忽然间,他只觉得头上多了一片阴影。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来了。
男孩把脸朝下埋在树叶堆里,背对着自己的小伙伴。
“好啦,闹什么脾气。”
来的是个比他看起来大好几岁的少年,戏谑地弯下腰一脚踢在男孩屁股上,笑道:“不就是又被师兄们欺负了嘛?这就闹脾气跑出来不练啦?楼主要是知道了,你就要被关黑屋子啦。”
“喂!白夜!干嘛连你都踢我!”
男孩怒气冲冲地翻身坐起来,瞪着少年。“他们戏弄我,不让我好好扎马步,你也在旁边看着笑。还来找我干嘛!我没你这种兄弟!”
白夜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楼主怎么教的?被人欺负了,自己打回去啊,打不过活该。”
“我要不是当你兄弟,还给你带午饭?闹脾气连饭都不吃,待会还要继续练功,饿不死你!”
“……不吃!”
“今天有烧肉哦。”
“……不,不吃。”
“很大块的烧肉,啊,真香……哦,我还去厨房偷了只鸡腿……”
“张嘴。”
随手蹭了把鼻涕,叶枞气鼓鼓地坐起来,张嘴一口就把鸡腿咬下半边,差点把白夜的手给咬了。
“喂!谁跟你抢啦!”
白夜又好气又好笑,一把将鸡腿塞进叶枞嘴巴里。叶枞呜呜呜呜地被塞了满嘴,很是不满地瞪着白夜,结果又被他用油腻腻的两手把头发揉成了鸡窝……
“又做梦了。”
深夜里,叶枞睁开眼,缓缓坐起身。
推开窗,如水的月色无声泻入房中。苍穹深邃,星辰在天空中若隐若现,在明月的光辉下显得有些黯淡。
是观月的好天气,然而叶枞并不如何欣赏。
白夜,你以前好像说过,在遥远的国度有传说,人死后会变成天上的星辰。
这满天繁星,哪一颗是你在闪耀?
“该去草原了啊。”
已经是秋天了,去草原的话,可以看到很漂亮的星空吧。白夜长眠之处,是个看星星的好地方呢。
虽然去那里,就不可避免地会见到那个讨厌的女人……
但是,无所谓了。
对了,这个什么星星的传说,好像还是那女人告诉白夜的?
叶枞想到“那女人”的时候,心情就非常不爽。
于是这天晚上,苦命的听雨楼弟子们,又听到了半夜练功的哨音……
天哪,叶楼主为什么总喜欢时不时半夜把大家叫起来练功!虽说入夜潜伏是探子的必修课,也不用练得这么频繁吧!
叶楼主的严格是出了名的,而且近来年是越来越严格了。其实以听雨楼如今的江湖地位,以及楼里众多中坚力量,根本不需要楼主亲力亲为地打理了。但叶楼主并没有退居二线的意思,楼里的大小事务,仍需要过他老人家的眼,包括每一个弟子的训练都会亲自考察。
不过每年总有那么些时候,叶楼主会在楼里消失一段时间,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只有一些楼里的老人心照不宣。每次楼主回来后,还会闭关好几天不见人……
“楼主,京城来信了。”
属下递上一个火漆封号的大信封,从封口上隐晦的图样就知道,这是楚家的来信。
如今的楚家在大庆可是如日中天,在那位高踞百官首位的楚阁老楚青波的带领下,东南楚家的势力可不仅仅囿于江南与东南,声势正是如日中天。楚家子弟,也有多人入朝为官,一个新的文官集团正在隐隐形成。
不过二十年……四十岁的楚青波,就已经位极人臣,权倾天下。
但是在信中,他仍需对叶枞使用敬语。
叶枞,是他的长辈。
多年前,云若辰初见楚青波时,便觉得他与叶枞的相貌有几分相似。没料到,楚青波竟然是叶枞的外甥。
他的生母,那名生下他后就悄无声息被抹去了痕迹的歌姬,是叶枞的亲姐姐。
世事总是充满意外。叶枞早年曾拼命搜索姐姐的下落,但即使借助听雨楼的人脉也难有消息,却因为叶慎言无心地说过“楚青波和叶枞师父长得好像”,而找到了自己的亲人。
其实早就预料过,被人牙子带走的姐姐也许早就不在人世。当事实摆在眼前,叶枞也不如何悲伤,只觉得……
自己果然是,注定要孤独一个人吧。
在江湖上地位超然、人人敬畏的听雨楼楼主,在他那张冰冷的银制面具背后,其实不过是个……渴望一点点温情的人。
然而他只是一直在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