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此情无计可消除(三十三)
剧烈的疼痛仿佛逐渐苏醒的猛兽,用尽全力撕咬她的血肉。伤口泡过水,更是疼得说不出话,她急促吐纳几次,压下一点便起身往北城门而去。
不一会儿温热的液体慢慢渗出,顺着手臂往下,从指尖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她连分神去看的时间都没有,一路赶到城门外,举起左手大力叩门。漆木大门厚重,砸得手生疼,她大声叫:“开门!”
须臾门内响起人声:“何人在此?!”
她忍痛道:“孟卿云!钿”
门后一愣,讷讷道:“孟大人,宫门已下匙……”她辞官的消息天下皆知,如今还肯称她一声大人,已然是给足了面子。
“快开门!”她厉声道,“我有事向圣上禀报,若是迟了,小心你性命!”
毕竟积威已久,侍卫不敢为难,听她这么一说,忙去向值夜的大人请示,随后开了城门。天极黑,相反便衬出她一张脸白到极致,似乎忍受着极大的痛楚杂。
“孟大人……”
“今晚宫里可出了什么事?”她劈头就问。
侍卫愣住:“没有。”他并不曾听说什么。
孟卿云心下略松,扫了一眼他身上的衣裳,突然道:“披风解了给我。”
“啊?”侍卫一怔,反应过来后忙解下递给她,并没多问。
孟卿云粗粗披在身上,遮住了手臂上怖人的伤,嘱咐道:“去管杨开调人,说是我的意思,今夜务必加强禁宫巡卫,若是出了一星半点差池,让他提头来见!”
“是!”
她气势太强,待侍卫反应过来她早不是相国时,人已往内宫去了。到底是孟卿云,即便没了那层身份,大烨上下亦不敢有人小觑。
侍卫擦了擦额上的汗,忙去寻禁军总管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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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前朝开始,宫内一直崇俭避奢,灯火隔着数十步远才有一盏。她走得急,血流得也更快了,腥甜的气味一路散开。眼前发花,脚下踉跄几次,幸好没有跌倒。
眼见着快到内宫,隔着玉桥相看,远远似乎光亮一片,来往匆忙。她心下一惊,赶忙冲上前去随手拽住一个小太监,“出什么事了?!”
小太监正端着一盆子染了血的布巾,被她这么一吓顿时手软,稀里哗啦掉了一地。孟卿云低头看了一眼,心里发凉,丢开小太监快步往宫人涌去的地方跟去。
右半边身子渐渐发麻,似乎腿也不听使唤,她走得很费力气。短短一刻钟,像是过了千万年,浑身一通大汗,衣裳都可以拧出水来。好不容易前方的宫人终于停下步子,有人从宫门里奔出,她费劲地抬起脸,眯眼认出这是永安宫。
脑子里还没转过来,嬷嬷欢喜的声音已经传开:“娘娘生了个小皇子!”
人群里炸开一片笑声,纷纷恭喜玉妃娘娘,山呼千岁、万岁。她被那喧闹声震得耳朵疼,幸是嬷嬷怕她们扰了主子,也让停了,各自去忙。
乌压压的人群顿时作鸟兽散,不过眨眼,偌大的永安宫前,只剩了她一个人。
身上黏腻腻的不知是河水还是汗水,长发一缕缕黏在一起,紧紧贴着肌肤,裹得她燥热。可风一吹,又冷得发颤。
原来萧戎没事……心里转过这么一个心思,接下来又是一声平淡至极的声音:只是孟卿玉生了。
是个男孩。
她眨眨眼,奇异地,什么感觉也没有。或许是半边身子的麻已经扩散到心脏,又或许是今晚遭遇的太多,她已经没有办法觉察自己的想法,她甚至还能冷静地思考自己这副样子进去会不会吓坏别人……但还没决定,脚仿佛有了意识,抬步跨进永安宫宫门。
刚才的混乱纷扰像是错觉,宫门内是另一个世界。安静祥和,隐隐有血腥味弥漫,她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孟卿玉的。
弱小却带着新生欢喜的哭喊一直传来,她循着找过去,正对上那扇开了的窗。她隐在暗中,推窗散气的宫婢并没发现。几步之遥,恭维、说话声绵绵不绝。
她看见帐幔被人撩起来挂在银钩上,露出孟卿云的脸。她也是满头大汗,几缕黑发贴着额头,脸上透出一种虚弱苍白的美,然而眼睛里都是喜悦的光。忽地光芒更甚,下一瞬,一袭明黄衣裳来到床前,微微弯腰,将怀里抱着的东西给孟卿玉看。
她伸手在那软糯的小孩子脸上碰了碰,有些惊奇,有些小心。眨眼泛起柔情万千,杏眸漾着水雾,几乎落下泪来。
萧戎笑着说了她几句,挨着在床沿坐下,两人皆是望着臂弯里的娃儿,时而细语,时而相视一笑。
这场景,真是一幅最美的画。
美得永远插不进别人。
然而她却不自知,十八年来飞蛾扑火,以为真心相对,终有一日他眼中也会这般只有她。
是她不自量力。
心口空洞洞的,她只觉右臂疼得难以忍受,伸出左手死死扣住肩头。须臾掌心濡湿,是满满一手的嫣红。
她直愣愣瞧着窗内的新生之喜,连眼睛都忘记眨了,干涩发痒。
孟卿云,你当初怀着的感恩、喜悦,对他的全心托付,都是孟卿玉赏的。
有什么不服呢?
这么多年来对于孟卿玉耿耿于怀,千方百计要拆散他们,原来都是错的。
你的命,都是她赏给你的。
她眼里涌出雾气,磅礴汹涌,却默默无声地化作清泪流下。她连一丝哽咽都不敢发出,害怕惊碎了面前的画。不该哭的,不该……她忍不住,拼了命地克制,却连眼泪都不听自己的话。
他们将她逼到这样的境地……这样的境地!
这么多年,孟卿玉一直在看笑话吧?她这么努力,在孟卿玉眼里,不过是个跳梁小丑。谨守着当年的秘密不肯说出来,却看她像个傻子一样讨好萧戎,对自己用心计。
她伤叶元夏,负陆风……如今得到了报应,他将她逼到这样的境地!
十八年!瞒了她十八年!
胸口一痛,酸涩之气从腹腔间涌出,然而喉痛一阵咕隆,吐出的却是一大口鲜血!她身子一软,手扶住身旁的树木,勉强稳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