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一往而深(四)
邵远光关上门,还没来得及坐下,开口便问:“陶,这是怎么回事?”
陶F知道邵远光所谓何事,便道:“Chris,对不起,牵连你了。但是你相信我,我没有做过不好的事情。”
陶F由衷觉得有愧,邵远光正值学术生涯的上升期,因为她而扯上了这样不清不白的事情,对他的前途恐怕影响不小。她明白他为何如此焦急,是以并不怪他,反而耐下心来对他道歉。
邵远光听罢,点了点头,“权色交易你是不会做的,但学术*是怎么回事?”他顿了顿,把心里存有的疑问和盘托出,“《Cell》上那篇论文为什么被撤稿?你从协和离开是为什么?还有,你为什么转了专业?”
他一口气问了许多问题,陶F一时答不上来,僵在了座位上。
邵远光双手撑在桌子上看她,皱眉道:“这些问题我以前问过你,你都没有回答。”他见陶F仍是闭口不答,眉头微皱,又追问了一句,“所以,果真是有问题吗?”
陶F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中,邵远光却穷追不舍,步步逼迫。她无奈,双手捧住脑袋,拇指紧紧地抵在太阳穴上,低声道:“事情都过去了,我不想说。”
“不想说?”邵远光急道,“你不说我们怎么帮你?你是想任由这件事继续扩大影响吗?”
陶F不说话,仍旧是低着头,像是在逃避。
邵远光叹了口气,在她对面坐下,给她耐心分析利害关系:“陶,你前一阵子出了教学事故,我和严老为你求了请,系里才从轻处罚的。你已经停了课,现在又出了这种事,要是闹到学校,我们就很难再为你说话了。”
陶F抬起头,极其痛苦地看着邵远光,沉声道:“Chris,你别再逼我。我当时答应过导师,不会再对外提这件事的。”
“好,那你不对外公布,至少告诉我。”
陶F依旧是摇头,“我不想说。”
邵远光见到了这则消息,第一个想到的是陶F的前途,再后来才想起自己也受了牵连。他始终相信陶F做不出什么有违良心的事,于是便觉得相比她的委屈,自己受到的这些牵连算不上什么,只要能对外澄清事实,风波总会过去的。
邵远光好心好意过来帮她想办法,却没想到陶F这样顽固,连事实都不愿意对自己坦白。他仅有的一点耐心已被陶F的固执磨没,他拍了拍桌子,厉声道:“陶,你想想清楚,你还要不要留校了?你的学术生涯还要不要了?”
陶F早已被下午那条微博打得措手不及、乱了阵脚,现在邵远光还在面前挑战她的极限,她只觉得头疼欲裂、烦躁无比。应着他的拍桌声,她也站了起来,走到门口拉开办公室的门,请他出去:“Chris,为了避嫌,我们最近还是不要见面了,更不要这样关门说话,省得被人误会。”
邵远光听她这么说,反倒是坐了下来,“你今天不说清楚,我不会走的。”
陶F受不了他的咄咄逼人,长呼了口气,点头道:“好,那我走。”说罢,她从衣架上拿起大衣,连电脑都没有收拾,转身出了门,只留下邵远光在身后怒气冲冲地喊她:“陶,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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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F回了家,像以往一样往厨房里钻,拉开冰箱门才想起来,楚恒昨天说过,这些天都在公司,不需要她再送饭。
想到这里,她泄气地合上了冰箱门。楚恒愿意吃她做的饭是她下厨房的唯一动力,如今那男人也不需要她送饭了,孤家寡人一个,她便懒得再开火,伸手从橱柜里摸出了一包方便面。
方便面拿在手里,她觉得毫无胃口,索性又弃了方便面,踱步到了阳台上,对着笼罩着灰蒙蒙雾气的三环路深吸了好几口气,却又被北京的雾霾呛到了嗓子,不由咳了起来。
她咳得眼角出了泪,吸了吸鼻子,抹去眼泪,坐在阳台上的躺椅里发呆,看着楼下华灯初上,灯影交错。
其实,她未尝不清楚下午的那条微博对她来说代表着什么。作为科研人员,学术*是致命伤,而作为一个女性科研人员,权色交易更加要不得。而这两个关键的名词同时出现在她的身上,如果不能解释清楚,完全意味着学术生涯摧毁殆尽。
在邵远光提议之前,她不是没有想过把真相公布于媒体。但当年的事,导师凭一己之力全权承担了下来,为的就是不让他的学生遭受非议,陶F和师门的其他几人也都约定好了,此后不再对外提到这些事。有约在先,她自然不愿意做食言的人。
更何况,当年的事根本不堪回首,完全是她顺遂学术生涯上的一大败笔,如今想起来都觉得心有余悸,惴惴难安,更不要说开口叙述了。
陶F盯着匆忙的三环路发呆,衣服兜里的手机突然震了起来。她以为是楚恒的电话,匆忙摸了出来,连看都没看直接接通。
电话那边是个陌生的男声,他自报身份:“是陶F吗?你好,我是《京晚报》的记者,我看了那条微博,想就上边提到的事情采访一下你,请问你……”
陶F心脏“砰砰”直跳,不知道记者怎么会找到她的手机号码。她想到了电影电视里被记者围堵的画面,吓得直接把电话挂断。
这不过是学术圈的八卦,为什么能惊动报社的记者?以往这些信息发布出来,不过就是小打小闹几天,几天过后就销声匿迹了,怎么这一次会有这么大的反响?
陶F想要弄清楚事态究竟发展到了什么地步,战战兢兢地点开了微博。
那条原始的微博已被转发了超过万次,有好事者还找到了她的私人微博号,并“”上了她。于是,不少网友顺藤摸瓜,都跑到了她的微博下边留言。
陶F犹豫了片刻,伸手点开留言,入目的全都是不堪的言语。
有人留言骂她,“恶心!下贱!”
有人留言指责她,“真为科研工作者丢人。”
更有无聊的人问她,“约吗?”
陶F关掉手机,将它远远扔到桌角,抱着双腿蜷缩在靠椅上。
想着刚才的那些留言,她又觉得周围空气促狭难耐,连呼吸都不太顺畅了。
人这一生,如果说前半部分的主旋律是“获得”,那后半部分必定就是“失去”了。前边的近三十年,她得到了学术上的成就,得到了近似完满的婚姻,那么后边,这些都要一点点地从身边流走了。
或者说,这些东西,她已经失去了。
学术生涯,早在两年前她被协和解聘时就已经中断过一次,如今好不容易重拾,却面临着再次终结的命运。婚姻呢?楚恒已经离开过她一次了,这回终于谈到了复婚,却没想到仍不能失而复得。
既然一切都要离开,她宁愿一开始就从未得到。
小桌上放着早前她留下的香烟,她看了一眼,缓缓伸手拿了过来,颤抖着点燃香烟。袅袅的烟气顺着冷风吹散,陶F闻到烟味咳了几声,又把香烟放了下来,立在烟缸的凹槽里,任它燃烧。
一支燃尽了,她又续上一支。香烟在北风里发出“呲啦啦”燃烧声,陶F听了仿佛觉得不再那么孤寂。她抱着怀,搓揉着双臂,退缩到了躺椅的最里端,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也不知道昏睡了多久,正当她觉得手脚冰冷的时候,四肢突然体会到了一股暖意。
陶F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发现身上裹了一件男士大衣,再抬头便瞧见了楚恒。
她有些分不清是真是幻,伸手要去揉眼睛,手过到半空中,便被楚恒抓了过去:“FF,外边冷,快进屋去。”
他的手充满暖意,那股暖意顺着她的指尖渗到了身体里,让她稍稍醒了几分。他俯身抱起陶F,直接把她抱到了卧室。
陶F蜷在他怀里,问:“你怎么进来的?”她分明记得,楚恒早在几个月前就把房子的钥匙给了她,后来又找小许送来了产权证。
“钥匙我留了一把,一直都没有扔。”楚恒把陶F放在床上,拉过被子裹到她身上,抱着她搓着她的双臂给她回暖,“我没想过要离开你,你也不要胡思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