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流年—上
(二十六)流年—上
梁诚在沙发上坐定了,等着对面的严澄宇,旁边的刘冬予开口。严澄宇猫着腰,胳膊撑在腿上,双手交握,低头看地面。刘冬予偎在沙发里看着他俩。
“你们俩要跟我说什么?”梁诚挪了挪身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不温不火地说:“要是别人的事儿,我没兴趣,笑话还行。”
两个人仍旧不接话茬。
“那还是我说吧,”梁诚顿了顿,“我想去s市,已经让小唐帮我找房了。”
“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一个人走那么远。”刘冬予不同意。
什么状态?也无非就是失恋。梁诚暗下决心,以后绝不给自己类似的机会了。他微微一笑,转头又跟严澄宇说:“那边就几个管销售的盯着,erc的空气净化越做越大,也该有个懂技术的常驻了,我去最合适。大不了过个一年半载的,我再回来。现在,我跟老头、老太太照了面连话都不知道说什么,大家都别扭。另外,gxxxxx变压器也联系我了,cx项目早就定了,他们现在开始瞄准云南那边的水电站了。”
严澄宇并不理会他一连串的理由,“要去也先把你腿看好了。”
表面上,梁诚一脸的平静无波,可其实,他一个三十六岁的大男人,因为身体上的问题要被人照顾,心里上完全接受不了。他仰头靠在沙发上说:“我过去勾引新老客户,你还忙活潜规则,不挺好么。”
“你老实跟这儿呆着,我被潜规则都成。”
“拳头儿,我压根就不是听劝的人。”梁诚说得别有所指。
刘冬予低声嘀咕:“我们俩是过来劝你的,怎么反倒把你劝出京城了?”
“反正也是一个人,去哪儿都无所谓。”这话一出口,连听众都落寞了半晌。
缓过神来,严澄宇说:“你就当做了个梦不行么,一醒不就忘得干干净净了么。”
“连梦都白做了,那岁月还真是蹉跎了。”梁诚说得意兴阑珊。
“你怕蹉跎还非要把德国那个断那么死?”严澄宇瞪了他一眼,“哪孙子跟我说的,高速上看见鹿得撞上去?”
“操!司机都死无全尸了,我还有心情顾别人?”
“你闹到这份儿上了,不是鸡飞蛋打了吗?”
梁诚下意识地扶了扶沙发边上立着的手杖,“我就盼着她能存着逃跑的心呢,让她这么跟着我,别人过得去,我过不去。”
严澄宇嗤了一声,说:“那就不兴人家心灵美,不在意?”
“她不在意,他们家能同意吗?好好的姑娘,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凭什么就许给我啊?真让她也跟我似的折腾这么一出?这次毁的是我,她要也这样,毁的就是我们俩!”
“万一她家里能同意呢?”严澄宇咄咄逼人。
“你让我把她往哪儿领?家里闹成这样能容得下她吗?还是我们俩真躲起来不管不顾地过日子?我爸我妈怎么办,尹爸尹妈怎么办?我要是真撒手不管了,都得觉得是她撺掇的。”
“你既然要管,就别躲那么远!”
“现在,不是我管他们,是你们一个个都拿我当残疾人对待!”
刘冬予拿眼神制止了还要继续说话的家属,转头看着梁诚,“小光,别拿腿当借口,你真死心了吗?要真是想也不想了,盼也不盼了,那还有什么意思啊?好歹再打个电话解释解释吧。”
梁诚无奈地摇摇头说:“我要是不做个了断,这事儿没个完,再没意思也比这么拖累着好,就当是我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吧。”
“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刘冬予一字一句,说得认真。
我不是连别人也没骗了么,梁诚勾起嘴角像是笑了一下。“诶,让我把咒儿带走吧。”
严澄宇看着他,没好气地说:“你丫人走了,还想把我猫也拐走?”
“行不行啊?”
“再说,总得给我点儿时间,让我对你的执迷不悟彻底绝望吧。”
梁诚去s市之前到医院探望尹老太太,刚好碰见尹默,两个人一起吃了顿饭,算是告别。外人看来,他们好像还是朋友,还互相关心,但除了客套的问候,聊些各自的近况,老人的身体之外也就再没什么话题了。
梁诚结了账,拄着手杖站起来,微微踉跄了一下,连忙扶了扶餐桌。站定后,他跟尹默说:“我要回趟公司,自己回家路上小心点儿。”
尹默知道他是在找借口,跟着他走到门口才问:“你去s市,是躲我吗?”
“不是。”
“一个人,能行吗?”
“嗯。”梁诚点点头。
“你……怪我吗?”尹默问。
理智上彼此都明白,所谓的互相原谅好像没有什么希望可言。梁诚看着这个和他做了半辈子兄妹、朋友、情人的女人,长长叹了口气。他不但摧毁了她的爱情,还妄想要拿自己的薄情寡义去换她的网开一面,到头来,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潜意识里对于心无芥蒂的奢望,早就随着满地散落的纸片彻底被粉碎了,好像就连他的歉疚都从那天晚上开始,变得有些模糊了。
尹默眼前闪现着小时候一幕一幕的过往:这个男人,冬天带她去白云观逛庙会;夏天带她去玉渊潭学游泳;春天带她去操场上放风筝;秋天带她去学校里偷核桃。那时候的日子美好而温馨,简单而快乐,以至于她洞悉真相的时候措手不及——他教会她什么是男女之爱,可是,他爱的女人不是她。那些岁月,真好像是为了如今的不欢而散预备的。尹默在心里默念,回来吧,就算我不可能真心原谅你,可我还是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我能假装你一直爱我,只要你肯回来。
两个人的气氛陷入了凝滞。
梁诚点燃一支烟,仍然望着尹默,“默默,我希望你能过得好。”
尹默微微侧过头,看着别的方向说:“那你娶我吧。”她说完,也叹了口气。青春、爱情,都在这声轻叹里溜走了,而这声叹息不知道又要影响以后多久的日子。
梁诚临走的那天,梁老太太一遍一遍地问他怎么会这样。她说,你从小懂事儿,可这次怎么这么离谱,现在腿又不好了,还非要跑那么老远,让我们操心。梁诚在门口抱了抱母亲,她盯着儿子看了几秒,使劲在他前胸捶了几拳,一边打一边掉眼泪。儿子就是她的盼望,可这份盼望,究竟要盼到何时,有要望向哪里?梁易只是远远地坐着,看着他们,不和他说话。
出了家门打车去机场,梁诚记得前几天钓鱼台门口的银杏还是满树金黄,不见风不见雨的,几天工夫叶子就落光了。落叶上清晰的脉络好像还历历在目,再擡头就只剩下清瘦的枝杈了。
北京的秋天还真是短。
初到s市,宇诚的大事小事全都压过来,梁诚一时间忙得不可开交。别的都还好说,唯独是不能开车,出门办事,四处奔走多有不便。他的腿一直维持在好三天坏两天的状态,仿佛真如刘冬予所说,看造化,没准哪天自己就好了,也没准就这样下去了。他能做的就是继续去医院,顺其自然,听天由命。
有一次去看新的医生,梁诚在诊室门口把一直夹在胳膊底下的病历散了一楼道,各种化验单,诊断书飞得到处都是。最初经历这种场面时他还手忙脚乱,到现在已经无动于衷了。什么事情总有个适应的过程,除了腿脚不好之外,他非常健康,而且,到了酒桌上还多了个能说事儿的借口。
对很多事情,梁诚开始变得敏感,比如,瘦高个的姑娘,宇诚里只有一个刚过一米六的杨雅竹,剩下的都是男的。再比如,别人谈起青梅竹马,他就有种怪怪的感觉,继而不再冷静,有次中午在食堂,刚动了筷子,就谎称胃疼提前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