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正果,前章
(三十)正果,前章
天很冷,庄严刚出门就让风吹透了。车站上人群拥挤,一个个都踮起脚,充满希望地探出身子望向车来的方向,又无可奈何地把身子收回来。
连等了两辆,庄严才挤上去,回到s大,立刻给耿霖川发了短信,她还是扛不过心里最真实的需要。这个世界上可能有好多人都打动过你,可是他们就只构成了你的命运和阅历,真正能恰如其分的爱你,又能让你全心交付的,就只有那么一个人。
短信迟迟没有回复,庄严直接去了上次理过发的那家店。师傅好像还记得她,那次就说她发质好,这次还是一样的话。他一个劲儿的劝导庄严,不要剪了,就稍微修修吧,把头发留长,烫大大的波浪,染成棕色,配你脸型、肤色、气质,一定好看,而且男人都喜欢女人长发,结婚的时候也要长头发才好做造型。庄严在心里暗暗叹息,对发型师的苦口婆心不予理会。
回到家,耿霖川正站在小区门口,拿了一个公文袋。
“耿教授?”庄严叫他。
耿霖川说:“我明天晚上就回去了,开学前才回来。这儿还有些资料,我看你不在,本来是想放在信筒里的。”
“谢谢您。”庄严又问:“短信您看了?”
“看了。”
他看着庄严,她脸上笑容温暖,骨子里散出来的却是冷飕飕的凉气,伸手把资料袋递过去,目光还停在她脸上,在庄严接住之前就撒手了。
“对不起。”耿霖川道歉,俯下身子去捡地上的东西。
“我应该是您见过的,最煞风景的人了吧?”庄严把对方递过来的东西抱在怀里。
“不会,我明白。下学期再见。”
耿霖川说完就走了,庄严茫然地看着他汇入了人流中。
周六回到父亲家,庄文远和关静贞去买菜还没回来,庄严在自己屋里对着桌子发呆。听见门响,出去打了个招呼。
关静贞说:“庄严,谢谢你昨天的票。饿不饿?这就包饺子了,得了叫你。”
她点点头,又把自己关回房里,想起小时候跟妈妈学包饺子,妈妈说,这丫头,给你块面那边玩去吧,别祸害东西了,你包的都得剩下,这哪儿有馅啊。你爸说了,谁家的饺子都算上,就我做的最皮薄馅大……记忆里,父母之间好像没有吵过架,他们很疏远,神离貌也离,那时候,她想保护妈妈,想挽救他们,可最后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这个能力。
说不清楚这是一种什么心情,想想就觉得泄气,世事怎么会那么纠结、无常;人怎么会有那么多艰难和烦恼。她替母亲打抱不平;记恨父亲不够忠贞;如果没有关静贞,自己可能不会被孤零零地丢在家里,没人疼没人爱。可是后来,母亲的病逝又好像是给关静贞让路,成全了庄文远的一片深情,可是如果当初不是母亲自讨苦吃地嫁给父亲,她可能就不会那么痛苦了,而父亲和关静贞也不会等了那么多年才能光明正大的在一起。
——这一切,究竟是谁报应了谁?
吃了饭,庄严去厨房刷碗。
关静贞跟进来切姜末,熬红糖水。她说:“庄严,药能少吃还是少吃吧,等会儿把红糖水喝了。你爸从屈臣氏给你买暖暖包了,白天你贴着,肚子暖和了就不疼了。烟少抽点儿,别老熬夜,那熬的都是心血,补不回来。”关静贞拿勺子搅合着锅里的红糖,看了看低头刷碗的庄严,又说:“别怪你爸了,那天,怨我。”
庄严洗过碗,把手擦干,看着关静贞,问了一句:“您干嘛要等我爸那么多年?”
关静贞诧异地看了庄严一会儿,回想起很多年前,庄文远最常说的话要不就是:你陪我一会儿我就回去了;要不就是:我抱你一会儿就好了。她没回答,而是说:“你别学我。”
庄严又问了一次:“为什么等他那么久?”
“我就是想跟他。”
“您不怕别人怎么说?不怕什么都等不来?”
“怕,怎么不怕。有骂的,有笑的,在我耳朵边上响了好多年了。可是,好也罢,歹也罢,既然等了,那就是我该得的。”关静贞摇了摇头,“你别学我,听话。”她说完,盖上锅盖,拧了小火就出去了。
庄严看着房门傻站着,两个人,怎么样才叫修成正果?在一起?结婚?结了不离?还是,只要不后悔就是正果了?
春节前,梁诚接到尹母病危的电话,匆匆赶回北京。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自己的父母眼圈红红的;尹默面色苍白,隐隐看出哭过的痕迹,她的手搭在父亲肩上,安抚着;尹明隽坐着,不言不语,垂着浮肿的眼皮,出神发愣。
梁诚想起上次回来,自己还在病床前给尹老太太端水洗脚,擦洗四肢,进了卫生间过骰毛巾出来,发现尹妈哭得像个孩子,又颠三倒四地讲起了以前的事情。梁老太太跟儿子说,你尹妈走得很平静,老伴孩子,还有我们都在她身边陪着。你尹爸看着她闭了眼,才掉的眼泪。她没什么遗憾,就是没见着你,她找你来着,不知道是要说什么。太突然,我们都没想到,通知你已经来不及了。
梁老太太话音未落,尹明隽好像突然从浑沌中清醒了,他看着梁诚,伸出胳膊,颤巍巍地挥手驱赶,“出去,你出去!”说完,眼泪就又掉下来。
他不肯原谅梁诚,料理后事也不许他参与。当天,尹默联系了殡仪馆,接下来的几天她通知亲友,包括远在奥地利的尹明薇。三位老人粗略给了些意见,只盼着人能够早日入土为安,挑选墓地,准备葬礼,一切后续都是尹默和严澄宇操办的。
尹母下葬那天,尹明隽坚持梁诚不能到场。刘冬予因为怀孕将近五个月也没有出席,她和梁诚一起在家等着。那天,虽然风很大,很冷,但是天瓦蓝瓦蓝的,梁诚躲开孕妇去阳台开了窗抽烟,不自觉擡头张望了很久。
再回到屋里,两个人都沉默着。刘冬予很想开解他,就从宇诚正在洽谈的某大学中水处理工程说起。谈完这些,就很直白地把话头扯了回来:“连大夫都背不起别人的生死,你何必那么看不开。”
梁诚望着她。
“也可能是我们每天和人命打交道,见怪不怪了。人这一辈子,不就是走个过场么,粉墨登场,销声匿迹,眨眼的事儿。”
梁诚说:“人是不在了,可事儿不会不了了之。”
“你也知道不会不了了之,那你还等什么?容我说句不好听的,你真觉得尹默她们家真能宽恕你吗?你真觉得你能等得到那一天?”
梁诚又沉默了。
“我知道现在不应该跟你说这个,可是你回来也三年多了,最近腿也没犯过。你想没想过,她要是还等着你呢?她是因为你这么拖着、耗着;你是因为她弄到现在这个地步的,你们俩谁都脱不了干系。即便你的腿还得再出毛病,即便还是没人愿意放过你,你也应该让她见证你的罪有应得。你是为了她!”
梁诚刚要张嘴,又被刘冬予呛回去:“你能不能别总想着面面俱到?你就是个普通人!”
“我要是找不着她了呢?”梁诚问。
“你找了吗?确确实实,认认真真,彻彻底底地找了吗?”
“要是真找到了,她已经有别人了呢?”梁诚又问。
“就算她嫁人了,你也可以问她愿不愿意离了跟你,问这一句,不犯法!”
尹明薇是在葬礼前一天回国的,没有去尹家直接去了酒店。葬礼结束后,她拉着尹默避开人群,匆匆说了几句话。
“默默,我希望感情的事儿不要影响你太多。你的心情我懂,你是真心喜欢他,要不当年也不会撒谎。”
对于尹明薇的单刀直入和洞悉一切,尹默暗暗心惊。她故作平淡地拨了拨头发,没说什么。
尹明薇说得笃定,“默默,我不是想跟你说那些,快二十年了,现在讨论对错已经没意义了。你前几年回国之前,你妈妈还给我打过电话,那时候嫂子还欢天喜地的通知我一定要回来参加你们的婚礼。我没想到她会病倒,也没想到你们会搞到两败俱伤。”
“我已经看开了。”尹默不太想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