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人间久别不成悲(1)
第24章人间久别不成悲(1)
如果知道那是最后的温存,他一定要与她多说一些话,比方说他早就看上了她,为了邂逅她他布置了两年,比方说他在洛阳建了一座和许府一样的宅院,比方说……最重要的是他第一次爱上一个人,爱的这样纯粹,过了那天他再说同样的话,也没有人信了。
一默果真没有醒来,我站在他的床头看着沉睡的他,突然气不打一处来,一夜的奔波才到了客栈,衣服早已经焐干了,竟然不觉得哪里不适,唯有这多年来的压抑在这一刻通通涌了出来:“你说你要帮姐姐攒嫁妆,你说你要考取功名,你说你要养这个家不再让姐姐我辛苦!倒头来全是空话,你当真学会了油嘴滑舌,连你姐姐也坑骗,我努力了这么久,只差一点点,你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睁开眼睛看一看我!许一默,我是你姐姐,这些年,姐姐一个人,真的好难熬……”原本是气势汹汹的指责,可到了最后变成了我跪在他的床头失声痛哭,宣泄着这些年来的委屈和愤懑。哭到没有力气的时候,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满脸泪水抬起头来,竟然是易平生,他少有的没有幸灾乐祸的表情,一脸的沉重像是配合我,我将头撇了撇道,“你想笑就笑吧,不用憋着,我真没用,真没用!”说到这里,泪水忍不住又往外涌。
“一诺……”易平生用力按了按我的肩膀,像是下定了决心,“我从来没有见过最里面的那间厢房,你带我去看看吧。”此刻他的声音,在我听来竟是那么的悲伤。
我抹了抹眼泪,有些不可思议地回想着他刚刚的话,他说的是最里面的那间厢房?可是人能看见的最里面的厢房就是现在我待的地方—许一默的房间,易平生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不用想了,带我去最里面的那间厢房。”我还没想明白,易平生一把拉起了我,又说了一遍,“走吧,去那里。”
他的手掌握着我的手,坚定有力,带着不容违逆的坚持,似曾相识又恍若梦境。我冲他摇了摇头,不可置信道:“平生,你……怎么可能……”
我话未说完,楼梯处又走来了一个人,手里毫不认生地执着我常用来照明的青纱灯,目光却直直地落在易平生抓着我手腕的手上。
他的目光如此熟悉,曾经欢喜过我多少日子?如今见他如此模样,竟不自觉地抽回了手腕,清了清喉咙,努力摆出一个我自认为最有杀伤力的冷脸,嘲道:“宁王大驾来此,有何贵干?”
华应言勉强一笑,继续往楼上走来:“我也想见一见那厢房内,好奇的很。”。
这次轮到我有些诧异了,我扭头看了看易平生,回头又看了看走近了的华应言,自打我入住慈悲客栈以来,这间厢房可是从来没有除我以外的“人”知道过,想到这里我便不敢再往下想了。
华应言似乎看出来我的心思,将青纱灯递给我道:“有劳掌柜的移开那扇墙。”
“我?!”打记忆以来,可都是客人自己移开这扇门。
易平生轻轻咳嗽了一声道:“你是这里的老板,应该可以移开的。”
我踌躇了一下,靠近了那扇墙,小心地摸了一下又缩了回来,转身看了看华应言和易平生,这回两人的目光倒是难有的统一的坚定,不约而同地冲我点了点头。我深吸了一口气,将手覆在这面墙上,然后猛地往边上移开,谁知移动这墙其实极不费力,我太用力反踉跄了一下直接进了厢房内,等到站稳,华应言和易平生也已经进来了,而墙已经悄然合上。我像是第一次进入这间密室一般,缓缓地环视了四周一番,这些年我从未想过自己单独移开,所以产生了这样的思维定势。
“这些年,这里就是我待的最多的地方,每次从这里出去,我就想离家人团聚就更近了一步。宁王,切身感受了我的处境后,可曾满意?”我转身看着华应言,除了讥讽我不知道此刻对他应该呈现何种面容。
“你终究还是没有记起我不是吗?”他淡淡地说道,“宁王两个字,你说你至死不忘,那种挫骨扬灰的仇恨是你的勇气吗?一诺,你将我们的回忆变成了宁王两个字不打紧,我会用宁王这两个字将我们的回忆重建起来。”他走到我面前,无比笃定地看着我,这一刻我却无比痛恨他的笃定。
我的眼角里满是嘲讽:“这里不是长安城,也不是洛阳城,宁王要想做主在这里恐怕是不可能了。我许一诺还没有受过谁摆布,您要小女想起这些,小女就要随着你想起来吗?您也太看得起自己了。”我竭尽所能地绞尽脑汁想出最恶毒酸损的话来回击他,恨不得这些言语能变成锋利的刀子将他刺上一刀才算痛快。我顿了顿,使出全身的力气一字一顿道,“宁王这两个字,对我来说已经足够!”
易平生不知道从哪里竟然摸出了几只茶盏,倒了一杯水给我道:“歇歇气,难得来个好玩的地方,吵什么架。”只有易平生还是当初的易平生,我和眼前的这个人都早已不是从前的对方了。我接过易平生的茶盏,一饮而尽,仿佛能浇灭心中的火气。
易平生找了个椅子坐下,他从来不曾客气过,自来熟的品质贯穿始终,见我瞧着他,挥挥手仿佛能驱散我的视线:“他大老远来找你也不容易……”见我正要反驳,他立即抬手阻止道,“谁都别讲什么故事了,我帮你看了这些年的店,没有要过你一分钱,连喝你几坛子酒都要受你白眼,如今……”
如今……如今莫不是要讨债吧?想起我第一次对易平生说起我记起他的时候,他率先就是问我要债,如今不会在氛围这么不好的时候,落井下石的要算个账吧?
“如今,让我先说吧。”易平生合起扇子,啪的一声放在了一边的几案上,发出轻轻的响声,他抬头看了一眼华应言,别有深意地说道,“这次抢在你前头了。”
华应言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倒是一副云淡风轻。
我拿起茶壶给自己又添了一些水,喝光了才道:“你说你说什么说?易平生,我不是已经想起了你吗?还有什么好说的?况且……”我停了停,心中涌起无限悲伤,放慢了语速,“别再耽误我做生意了,说不定现在门外就有客人要完成心愿,你知道,只要再让一朵曼陀罗花流泪,一默他就可以醒来了!我还差一笔生意,就一笔……”一种难以言喻的慌乱从我脚下蔓延至全身,那种感觉让我突然很畏惧,我不想听,不是不想听易平生的故事,而是害怕听见易平生故事里无关他自己的那些事情。
“一诺,时间不多了,让他先说吧。”华应言的声音中竟然也流露出了悲伤,他凭什么悲伤?!可他的悲伤让我心里某一处被狠狠戳了一戳,一种不舍和挂念是那么似曾相识,我将目光落在脚下的曼陀罗花上,心里痛恨自己曾经对这衣冠禽兽多么一往情深,如今的契机或许是最好面对的时候。我看着易平生,点点头,不管如何,我想是时候鼓起勇气面对易平生的故事和那个故事里我最熟悉的陌生世界,他们或许也等我很久了。
这个故事的开头太难说起,加上我的残缺的记忆碎片,显得云山雾绕,易平生的开头和我的想法显然一样,他微微叹了一口气,也将目光落在了脚下的曼陀罗上,缓缓开口:“从什么时候说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