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忘川
一夜大雪。
天光的时候,天地间银装素裹,好在清风朗日,积雪一点点消融。
燕七亲自端了热水等萧倬云起身,鬼焰、修罗此刻再见到他,习惯性的张肩拔背,依旧觉得浑身发毛。
萧倬云起来的第一句话:“你别碰水,让鬼焰他们伺候就行了。”
燕七低头苦笑,陛下真是在慢慢改变呢。
鬼焰、修罗打点好一切准备启程,马车里熏香供暖,无比舒适。
萧倬云却向燕七提出,“先不坐车了,你陪我走走。”
萧倬云当先一步,燕七始终落后他半步的距离。鬼焰、修罗以及众多侍卫则在四周随侍。
山路陡滑,积雪又深,一脚踩下去整个脚踝淹没在松软的积雪里。
萧倬云一步一个深坑,右脚上前,左脚再慢慢往前拖,脚面在拖行的过程中勾起一层厚厚的雪,划下一道深槽,以至于左脚这边的雪越积越深。
燕七看得不忍:“山路不好走,陛下还是上车吧。”
萧倬云黯然:“我上车了你就准备回去了是不是?你就那么急着赶我走?”
燕七无奈叹息一声,单膝落地半跪在雪里,伸手刨开萧倬云左脚上半尺深的积雪:“陛下,我不是那个意思。陛下脚踝上有伤,不能受冻。”
“那你是瞧不起我,觉得你不在我身边,我连路都不会走了么!”
“草民不敢!”对于萧倬云突如其来地无理取闹,燕七着实没有应付的经验。
草民!草民!你到底忘了自己是谁!萧倬云越发气闷,不再说话,固执的往前走,走到下坡位置,脚下一滑,整个人差点儿冲了出去。
燕七时刻注意着,抢上前一把扶住他,惊出一身冷汗:“陛下小心。”
“谁是你的陛下?我用不着你管!”萧倬云猛得一把推开他。
燕七踉跄一步,摇头叹气,依旧死皮赖脸上前扶住萧倬云,陛下此刻就像一个蛮不讲理的小孩子。
“滚!滚开!你扶得了一时、扶得了一世么?你是谁?跟我非亲非故的管我做什么……”萧倬云颓然坐在路边的石头上,也不管上面积雪尚未消融。
鬼焰、修罗赶紧上前扶起萧倬云,在石头上垫了厚厚垫子才让他重新坐下,又往他手中塞了暖炉。
燕七用眼睛扫了他二人一眼,陛下的靴子都湿了你们看不见么?
二人暗叫惭愧,鬼焰重新拿了一双鹿皮靴子,跪下请萧倬云换上。
萧倬云并没有看到燕七向二人使眼色,他只知道他说完那句赌气的话,直到他坐到雪地里,燕七双手交握静静看着,没有任何反驳的意思,也没有任何表示。
萧倬云忽然就觉得百般委屈涌上心头,低声道:“要是我七弟还在,绝不会这般待我……”
燕七眉头微蹙。
正在替萧倬云穿靴的鬼焰眉毛一跳,左边的靴子就卡在那儿了,怎么也拉不上去。萧倬云的左脚脚踝受伤多年,本就有些畸形,鬼焰知道这是陛下的忌讳,越是着急手里的活越发不好。
燕七蹙眉,一点儿小事都做不好,鬼焰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他几步上前,双膝埋进雪地,跪在萧倬云身前:“我来吧。”
鬼焰惭愧,膝行后退三步,在厚厚的雪地里拉出一道长长的凹槽,才敢站起身来。
燕七熟稔地托住他受伤的脚踝,微一用力,很快将靴子穿好,这个动作他不知道做过多少遍了,闭着眼睛都会。
萧倬云越发黯然,即便他的身体语言记得又如何,他的记忆中已经没有他了。那个事事以他为先的七弟彻底消失了。
“陛下,我们上车吧。我会把您送出郾城,不会就此离开。”
鬼焰、修罗扶萧倬云上车。
燕七原本坐在车厢外面,微微蹙眉,慢慢揉了揉肩膀。萧倬云将他叫了进去。
车厢内铺着厚厚的毯子,四围放了好些暖炉,马车行驶得缓慢而稳当,燕七跪坐在萧倬云身前,慢慢帮他添茶,二人听着哒哒的马蹄声,一路无言。
直至快到郾城城门,萧倬云几次欲言又止,“我……我……你……你……”了好一阵子,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茶壶里,最后一杯茶饮尽,燕七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陛下,燕七就此告辞了。”
萧倬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急道:“你就没有别的话要对我说么?”
“陛下保重!”
萧倬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手。还是“陛下”么?是啊,萧倬言已经死了,眼前的燕七根本就是另外一个人,他又怎能奢望从燕七的口中听到那声久违多年的“三哥”?
燕七跳下马车,凝视着马车远去的方向,直到确信他们再也看不到他。
燕七双膝深陷于雪地里,俯身叩首。
回家的时候,他并没有急着上马,而是一直牵着马慢慢走。皑皑雪地之上,右脚上前一步深陷积雪,左脚拖在地面慢慢划行,带出一道深深的雪槽,如果一个人一辈子都只能这么走路,该是什么感觉?
燕十三远远看见他,颇为疑惑,他的脚受伤了么?
走到近前,燕七已有警觉,走路姿势瞬间恢复成原本的样子。
燕十三摸摸鼻子:“你的脚怎么了?”
燕七不答反问:“你专门在这里等我,可是有事?”
“那个……那个,我是有急事找你。”
燕七侧目。
“我是想问问你,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