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第92章
时近傍晚,窗外雨声淅沥,光线阴翳昏暗,湿冷的风挟着雨吹进房中,给人以凄寒之叹。
书阁里没点灯,任烟烟一双眼清泠泠的,在这黑沉又安静的房间里似明澈清泉,似熠熠寒星,崔砚池低头看她,混乱沉寂的心泛起了一丝涟漪。
他擡手抚上任烟烟娇妍的粉脸,既觉得她光艳的容色是此时唯一的生动,也觉得是他难以面对的羞惭。
即使是当初崔砚池被武家逼到穷途末路,差点与自己决绝的时候,任烟烟也没见过崔砚池如此消沉的神色,她忧心忡忡地望着他,无言握住他的手,想要出言安慰,又觉得话语实在太过苍白。
她不知道他今日经历了什么,但能想见他此时低落黯然的心情。
像他这般的天之骄子,何曾受过这样的打击。
良久,任烟烟认真向崔砚池说道:“景初,我陪着你,我和你一起去祁阳。”
这是任烟烟慎重思索后的决定,不是宽慰崔砚池的空话,更不是冲动之语。
然而当一个人理想破碎的时候,爱情起到的宽慰作用其实有限得可怜。
“烟烟,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儿。”
是以这时崔砚池这时知道任烟烟话里满含着诚挚和恳切,却也实在谈不上有什么感触。他略微扬起唇角苦笑,便疲倦至极似地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
他没有情绪,没有心情,没力气去会回应爱情,此时此刻满装他心的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是不是他一直以来坚持的根本毫无意义,全是荒谬。
他迫切地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失败。
至于别的,他根本分不出心关心。
任烟烟对崔砚池模棱两可的答案有些失望,但也明白他现在心思烦乱,不想说话,只想一个人呆着。她担忧望他一眼,克制住自己的感情,动作轻巧地退出了书阁。
崔砚池一个人呆在书阁,除了花郎轻手轻脚地进来点了回灯,再没有人来叨扰。
夜雨下下停停,房中悄无声息,雨水打在竹叶瓦檐上的声音格外分明,屋脚排水沟里的水声潺潺奔流,更显秋夜寒意浸凉。
崔砚池表情平静地坐在书桌前,想了许久还是想不明白自己是败在了什么手下。
以前他没有怀疑过自己秉信的东西,但他现在开始怀疑了。
他不知道他以前为什么会一心一意地认定自己坚持的就是对的,甚而想不明白自己应该用怎样的姿态处于这世间。
至于自己是在为谁坚持,他更是动摇。
百姓苍生只是站在他远处的影子,他追不上他们,也看不清他们究竟是何模样。
“事君数,斯辱矣。”
崔砚池止不住地反复想起手谕上齐帝对他的斥责,他在纸上写下这六个字,想用这个理由来确认做错的不是自己,却是越想越觉悲哀。
凭什么?
凭什么齐帝作为天子t就可以折辱他,凭什么他就除了顺服别无选择?
不认同齐帝就是大逆不道,那道究竟是什么?是让天下人不加怀疑地于臣服一人吗?是由一人的喜好决定对错吗?
那为什么是他?是谁决定的他?
如果道是让所有人温驯服从,那崔砚池无论如何都不想承认他想要实现的理想,竟是交出自己的尊严,帮某人实现这世上最贪婪最卑劣的野心。
是什么?是什么?究竟是什么!
崔砚池内心满是折磨,像蒙着眼堕入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
夜色黢黑,崔砚池只觉得自己无形的绳索死死缠住了,他完全失去了时间的概念,甚至花郎走到了跟前,也丝毫没有察觉。
“公子?公子?”
崔砚池一动不动,花郎连唤好几声,才终于唤回崔砚池的神魂。
“什么……?”崔砚池陡然回过神,脸上仍有几分茫然。
“公子,王府那边来人说宜都王妃生病抱恙,想接郡主回去探望。郡主不愿意,正气得摔东西呢。”
王府那边?
崔砚池懵了一瞬。
“公子,要不要……去看看?”
花郎吞吞吐吐地催促,崔砚池瞧见他脸上的难色,反应过来王府那边的态度,不禁自嘲一笑。
即使与王府结下了姻亲,崔砚池也没指望过老王爷会和自己休戚与共,风雨同舟。自己与任烟烟之间的情意,在江北与宗室和睦之时锦上添花,在两方背离之时无足轻重,这一点他一直很清醒。
他只是没想到老王爷会这么迅速地与他切割。
“公子,去吗?”
王府那边来的人态度坚决,执意要马上接人走,卧云阁现在闹得不可开交,花郎小心觑一眼崔砚池苍白的脸色,硬着头皮出声提醒。
“去,当然要去。”
软弱逃避只会惹人耻笑,更何况之后还有一堆人情冷暖要面对,崔砚池故作轻松地一点头,强打精神站起身。
“公子!”
崔砚池一天没吃饭,此时突然站起,便觉一阵头晕目眩。花郎惊呼一声冲上来扶住摇摇欲坠的崔砚池,见他精神不济,脸色苍白如纸,心里实在是难受。
他转过头,忍不住不满道:“王府那边也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