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第139章
从京城向北而行一千余里,经过常洛城,再翻过一座雪山,便到达了中朝人口中的北境。
北境三面环山,占据自然天险,这里的山终年积雪,山上的积雪融化汇成河从山间夹拗流淌而过,沿着河水,山间平坦处水壤丰饶,便逐渐形成了一个个小村落。
环山另一边的黑河族,每年雪融之时都会前来侵扰,任家统御北境,二十年余年没让黑河人跨过靠近城邑的历山,所以自常洛城到环山之间的北境居民,皆以任家马首是瞻。
中朝秋色萧瑟,落叶纷飞之时,北境已然冰寒雪冷,霜冻满地。
雪将下未下的时候,灰云连绵漫天,任家二房的院子里,一柄长枪在任逊手中矫若游龙,凌厉森然。
崔砚池站在廊檐之下看任逊练习枪法,上一场雪还没化尽,眼见着又是一场大雪,长枪破空的锐利风声之中,崔砚池仰头一望阴沉的天气,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头。
贺家父子的军队已经掉转方向,往京城赶去。再这样拖下去,北境大雪封山,兵士赶到京城便得得外花费不少时日。
崔砚池神思飘远,不不察任逊已经练完了一套枪法。任逊将手中长枪递与仆人,一边抖着手腕向崔砚池走去,一边笑道:“在想什么?竟这般入神。”
崔砚池但笑不语。
任逊和崔砚池一起进到里屋,房外严寒刺骨,房内温暖如春,进出便得增减衣物,任逊满头大汗,等换好衣裳出来,见崔砚池只是脱掉了刚才披着的大氅,不禁抚掌大笑。
“在南边呆久了,便这样怕冷?!”
崔砚池一生生活在南方,耐不得北境冰天雪地的环境,他对着炉火搓搓还是冰凉的手,无奈笑道:“你是习武之人,我自然比不得。”
下人送上热茶糕点,任逊大剌剌地在桌前坐下,拿起酥饼咬上一口,瞅了崔砚池一眼,道:“刚见你魂不守舍,可是又在想如何才能劝动父亲同意出兵?”
到达北境这些天,崔砚池没能说动任家接受长公主的提议,定远侯任淼更是直言在没有诏令的情况下,绝不会擅自出兵支援京城。
任逊对待崔砚池的态度不似定远侯那般泾渭分明,但崔砚池知道定远侯的决定里必然包含着任逊对于此事的真实意见。
不等崔砚池又是一番长篇大论,任逊便抢在他之前说道:“说实话,你想要劝动父亲,一个字,难。”
崔砚池摇头一笑,其实知道前有京城混乱不堪的局面,后有巨大的未知风险,任家做出的决定并不难理解。
但他此番来此,为的就是办成这桩难事。
“的确是难,况乎我也知道自己是在强人所难。”
任逊敞亮,崔砚池也不遮掩。崔砚池淡淡说着,茶气氤氲,他不知是为寒冷的天气还是为当前棘手的情况,握着茶杯微微叹了口气。
北境在中朝势力薄弱,即使帮齐帝守住他摇摇欲坠的江山,也谈不上能得到什么天大的好处。
任逊懂得崔砚池的苦心,可他放在首位的始终是任家和北境。
任逊笑道:“景初,你是个聪明人,父亲对你以诚相待,我亦如此。你当明白兹事体大,我们实难应承。”
任逊委婉地向崔砚池再次表明自己的立场,又劝说道:“我已向你说过,你若担心烟烟,大可把她接来北境。烟烟本来就是我任家人,就是这天下改名换姓了,我也保她不受半点委屈。”
“便是你江州那边的族人,但凡愿意来我北境的,我们任家倒履相迎。”
“怎么说?”任逊挑眉一望崔砚池,催问道:“上次我对你说的事,你考虑得如何了?”
崔砚池刚到北境,任逊便向崔砚池发出了邀请。
大乱之际,既是危险重重,也是为自己积蓄力量的良机,任逊希望崔砚池可以入他麾下,来北境为他效力。
任逊的决断魄力确为人中翘楚,因为他既可以清醒地认识到接下来的风向,也不会过于谨慎瑟缩,以致错失可能有的机遇。
崔砚池知道自己不仅是自己,更是任烟烟的丈夫、江州士人的代表、崔家的后辈。即使他有力挽狂澜的决心,也必须切实地考虑到与他牵连之人的利益。
如若他不能让事情往自己期望的方向发展,任逊的确是一个不错的归属。
只是现在……
任逊的招揽对他来说是一个选择,也只是一个选择。
“仲圭,不到不可挽回之前,我总想再撞撞南墙。”
任逊对崔砚池才华的爱惜某种程度上可以作为崔砚池的筹码,是以崔砚池也不吝于做出席珍待聘的矜持姿态。
任逊对崔砚池的婉拒并不意外,他笑笑,只是说:“景初,你说服我们的理由很诱人,但是风险太大,大到不足以冒那么大险。t”
“你知道,我们在中朝无甚根基,此去一旦失败,多年的经营或可毁于一旦。”
任家内部的暗流涌动崔砚池来前便知晓一二,而在北境这些时日,他方知道任家对黑河族的压制并不如中朝人以为的那般强力。
以上并非任逊的托辞,崔砚池沉默不语,等着任逊继续往下说。
“自武元魁举兵之日,黑河即对北境虎视眈眈。我敢断言,只要任家被拖入乱战,不需一年半载,北境也会沦落战火。”
任逊屈起五指不轻不重地叩了两下桌面,神情亦变得凝重。
“我不能不为北境百姓考虑。”
话到此处,必得针锋相对,方显得出对对方的尊重。
崔砚池道:“站在任家的立场,的确就算中朝四分五裂,北境也大可做壁上观。”
“中原乱兵突起,各地将领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只会祈求任家不要入局,而不会有谁想要挑战北境。”
“等仗打完了,不管皇位最后归于谁,上位者面对中朝百废待兴的局面,都不会有兴趣将矛头调转向精兵猛将的北境。”
“而等皇位上那人稳固下地位,安抚好民生,终于有功夫想想怎么制衡北境的时候,至少要到十年以后。”
崔砚池款款而言,不慌不忙。
“十年,北境足可休养生息,厉兵秣马。届时鹿死谁手,犹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