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太皇太后年纪上来之后,也同寻常老人一样，性格变得有些难缠。
桂月惯会察言观色，她服侍太皇太后十几年,太皇太后使她使得顺手，又见她心眼伶俐,是个知轻重的,便愈发倚重她。近年来，太皇太后甚是到了桂月不见了久一会儿,就要让人去寻的地步。
桂月虽然收了柳若昭的好处，但宫中无数双眼睛盯着，她必然先求自保。
柳若昭明白桂月不可能直白去劝太皇太后留下嘉宁，就只是拜托她在太皇太后问起嘉宁之时,说嘉宁之所以这两天不能来慈明殿伺候，是因为得知疏查世子求亲，自己有可能被选中，胆子小被吓病了。
乍看起来柳若昭托桂月说的是件宫中人都晓得的事，但柳若昭出入宫闱多年，深知内宫每每遇事,宫中诸人不欲惹祸上身，都会自觉收紧口风。
慈明殿的消息封锁得更加严密，所以就算这时候太皇太后记挂着嘉宁，得到的也只会是嘉宁公主偶然风寒、身体抱恙这种无关痛痒的答案。
柳若昭违犯宫规，指望着太皇太后能念在嘉宁多年尽心侍奉的分上起那么一丝恻隐之心，但对于太皇太后愿不愿意帮嘉宁，她心里其实一点底没有——因为帮助嘉宁实在是一件吃力不讨好,只会为自己竖敌的事情。
应承下柳若昭两日后，桂月晚间服侍太皇太后就寝,故意将枕头换成了嘉宁亲手缝的决明枕。
当初嘉宁做这决明枕颇费了一番心思，太皇太后睹物思人，便用苍老嶙峋的手摸着枕头对桂月说：“嘉宁那姑娘也真是的，这么大的人了还能吃多了积食发热，一点也不会保养。”
“公主年轻，难免贪嘴嘛。”桂月挽着床帐，与一起伺候的宫女相视一笑。
太皇太后起了好奇，问：“哀家倒想知道，就嘉宁那种规矩老实的性子，得是什么好东西能叫她吃得没顾忌。”
“好像……，”桂月作势一想，笑着回道：“好像是用疏查进贡的酥酪做的杏仁酥。”
也太小家子气儿了。
太皇太后皱起眉头，不悦道：“杏仁酥，我当是什么稀罕玩意儿。”
桂月小心扶着太皇太后在卧榻上躺下，见另一宫女伺候完了，已经放下床帐躬身退出了寝间，便轻声道：“那或许公主不仅是因为馋，还是因为羞吧。”
“羞？”太皇太后疑惑一瞧桂月。
桂月垂眸一思，轻言细语道：“听闻疏查世子在娶亲的年纪，这次上京祝寿亦有求亲的意思。或许是因为公主那天多拣了两块酥，被人揶揄说与世子相配，脸面上一时过不去，回去就发烧了。”
太皇太后历经三朝，年纪大后人虽然惫懒迟钝了不少，但到底经过无数阴谋曲折的锤炼。
“谁说嘉宁与那世子相配？”
太皇太后躺下盖好锦被，平淡一问桂月，就如拉家常的语气。
桂月心下一紧，不敢看太皇太后的眼睛，只是一面替她掖好被角，一面低头说：“人……人人都在说的。”
人人都在说吗？
真是老了。
“哀家知道了。”太皇太后闭着眼睛叹口气，再不言语。
柳若昭嘱咐的话该说的都说了，桂月在一旁本分伺候，见太皇太后鼻息渐重，似是睡熟了，便轻手轻脚地退到了外间。
太皇太后真会帮那个便宜公主吗？
桂月在帘外怀疑一晌，随即摇了摇头去做自己的事了。
第二t日齐帝前来问安，太皇太后留下齐帝，闲聊之中问起与疏查联姻一事。
“皇帝，你就一定要嫁公主吗？你可记还得你的姑母高仪长公主？宫中的姑娘皆是金枝玉叶，她们娇生惯养大的，你把她们弄去那荒蛮之地，就犹如将刚开的芍药花扔到大漠风沙里，纯纯糟蹋人。”
齐帝不料指婚疏查一事会传到太皇太后这里，太皇太后口气严肃，他皱眉沉吟一霎，便道：“天授朕命，朕受天下百姓血肉供养，自当佑其安居乐业。公主为朕之骨血，朕虽不忍将其远嫁外邦，但为万民生计，亦是无可推辞。”
“况就现下疏查情势而言，嘉宁过去若能争气些，在当地培养起我朝势力，再待日后诞下皇子，那对大齐便可谓是功德无量。”
原来皇帝心里早盘算得一清二楚了。
“换成宗亲也是一样。”
太皇太后冷冷堵回齐帝的话，齐帝眸光一跃，只是打哈哈。
看到齐帝没有回心转意的意思，太皇太后叹息一声，道：“嘉宁性格柔弱，担不起你说的大任。而且她这些年侍奉我侍奉得很好，我离不开她。”
太皇太后根本不去废口舌指责齐帝毫无怜女之心，因为她知道温情根本不可能打动帝王，她只能以“孝”这个武器让他屈服。
齐帝果然沉默了。
“皇帝，这些年你的殚精竭虑、呕心沥血，哀家都看在眼里，但哀家还是要告诉你，‘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这句诗能流传至今不是没有道理的。”
“嘉宁帮得了你一时，帮不了你一世。”
“你回去再好好考虑考虑吧。”
太皇太后的语气不多严厉也不多急切，但配上她一头银丝一样的白发和脸上稳重的神情，就足够让人生出敬畏。
太皇太后深刻的皱纹除了代表衰老，更代表了她是过往的胜者，而不是一具沉默躺在地下的白骨。
从尸山血海里挣出来好不容易坐上了龙椅的齐帝，自是明白他这个老祖母的话该听还是要听。
“朕会再好好想想的。”
他恭谨说罢，稳步离开了慈明殿。
太皇太后目的是要保下嘉宁，所以和齐帝的这场谈话根本没避人，柳若昭听得慈明殿传出的消息喜出望外，只道是太皇太后出面，一定能留下嘉宁。
因怕嘉宁怯懦的性子误事，柳若昭这几日一直忍着没将私下这些动作告诉嘉宁，嘉宁几日病得不曾下榻，陡然听说太皇太后为她求情，睁着清眸怔愣半天，不敢置信。
“我就说太皇太后那么疼你，不会坐视不理！”
柳若昭激动抓着嘉宁的手，一双秀丽的眼因为兴奋而格外明亮。嘉宁靠坐在床头，薄唇微颤，微弱喊了声柳若昭的名字，旋即抓着她的手抵在自己的额头，痛哭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