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氏梦语
雪依然在下,细细密密却很悠扬,放眼望去,天地万物一片银装素裹。
侯府别院里众人执雪嬉玩,可谓其乐融融,而皇宫内院中却又是另一种风景。
笺阳宫,满满的银白罩住了往日的金碧辉煌。一砖一瓦、一草一木,无不白雪覆其上,美丽不可方物,一切精致得仿佛上苍的恩赐,整个世界被装点得纯净透白,连时间都似乎忘记了流逝。
纷飞白雪中,一紫一玄两个男子正仗剑对武,潇洒飘灵的身姿随着飞雪旋转起落,本是刚猛激豪的武艺切磋,如今看来,倒更像是一副唯美到极致的动态人物风景画。
两人所执之剑乃是木剑,剑剑相击发出的“哒哒”声划破了这纯白世界的宁静,时而宛若流水,时而剑影翻飞。
雪花落下,落在二人的肩头、发端、衣角和……剑尖。电光石火的一霎那,天希的木剑机巧一出,直达唐淅亦的脖颈,在距离咽喉半寸的地方,剑尖一滞,牢牢地定住了凌厉的剑势。
一朵柳絮般的雪花旋旋下落,恰好落在剑尖。
两人面无表情地对上对方的视线,换上淡淡的笑颜,相视无语。
天希收回手中的木剑,轻轻吹掉剑尖的落雪,雪花飞舞,轻盈落地,若是玉飞胧见到这一情景,她一定会想到古龙小说中的西门吹雪,只是西门吹雪吹的是血,却并非是雪。
“殿下好剑法,淅亦自愧弗如。”着一身玄色袍子的唐淅亦抱拳拱手道。
天希抿嘴一笑:“若不是你留有余力,本太子倒不一定能胜你。”
两人心里都明白,这样的比武切磋,表面的输赢并不能说明什么。天希是太子,唐淅亦只是臣子,无论做什么,皇家的尊严都将永远被放在最重要的位置。
唐淅亦没使出真功夫,天希是知道的,只是两人心照不宣。切磋罢了,何必非要斗出个高低,探得对方的实力?
“雪中对剑,倒也别有一番风味。”唐淅亦轻巧地转换了话题。
“正是!”天希点头,伸手抓过一把雪,若有所思地道,“雪势越发地大了,咱们进殿内坐吧。”
“如此也好。”
笺阳宫里,宫人早已烧旺了炉火,炉中暖气袅袅而出,室内竟是温暖如春。两人坐定,又命宫人打开窗子,以便欣赏窗外雪景。
“一直没来向殿下表示谢意,这次,若不是殿下及时查明京城美貌女子失踪原委,揭露白纯儿,只怕舍妹淅雪也会惨遭毒手,淅亦在这里谢过殿下了。”唐淅亦郑重一揖。
“这也并非本太子一个人的功劳,我可不敢居功啊。”天希嬉笑着道,“只是刚好在对的时间做了对的事情。”
“殿下谦虚了。”
“淅亦,这件事情,你也居功至伟。若不是你的提议,本太子也不可能歪打正着找出凶手。”
“这个白纯儿,想不到竟是个男儿身,那北晷仪昌王……还认其做干女儿,简直不可思议。”唐淅亦边说,边观察着天希脸上的表情。
天希从容地回望过去,脸上呈现的自然是他此刻该有的情绪:“北晷仪昌王,野心不小,胆子更大,绑架本太子,勾结我天崇王爷,本太子岂能让他如愿!”
“殿下说得极是,殿下遣人传信与北晷皇帝,粉碎仪昌王图谋,实是有利我两邦友好之举!淅亦佩服!”
天希并未反驳,只是顺势说道:“身为太子,自是一切以社稷为重,替父皇分忧。”
两人你来我往,打的都是官腔,就如那武艺切磋一般,双方都有保留。唐淅亦有意图,却不明说,只是循循善诱。而天希生来就是吃皇粮的,怎会不晓得见招拆招。
皇宫里,从来都没有真正的朋友,不可能对着另一个人倾诉衷肠,天希也一样。只是,在面对玉飞胧的时候,他却有一种莫名的信任感,不愿也不能对唐淅亦以及其他任何人说的事,他会不由自主地对她讲,比如他并没有遣人去通知北晷皇帝这一事。
对于他毫不保留地告诉玉飞胧这件事,他曾以为那是因为自己找不到借口去隐瞒,毕竟两人一路同行,他做过什么事,她知道得一清二楚。可是现在想来,怕也并非如此了,当时的他,并未想过花心思去隐瞒,对她说真话就好似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只是,他没有派人去,那么到底是谁呢?这个问题,这些天来一直困扰着他,心里有一个隐隐的答案,可对于这个答案,他却看不明白。
脑海中的思绪一闪而过,天希起身来到窗前,注目远望:“记得小时候,太后常常宣你进宫伴驾,我便每次都会找你去玩,也是这样的下雪天。”
“是呀。”被天希一提,唐淅亦也似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里,“那时的我们,和宫人一起玩雪人、打雪仗,还有容沙公主,经常把雪团扔得我满脸都是。”
“哈哈,五皇姐对你算是温柔多了,我那时才叫被她整得惨哪!”
“想起来就觉得好怀念……诶,我倒是听说,玉侯府可一直保留着这个习惯,每年下雪,全府动员打雪仗,我猜一定是胧儿这鬼灵精的主意。”唐淅亦微笑地说着,心却飘向了雪团乱坠的那个地方。
“哦,是吗?”天希转过头来,定定地瞧着唐淅亦。
唐淅亦面不改色地回答:“殿下若想重温这童年趣事,不妨到玉侯府走一着。”
“倒也不必了。”天希复又回转头,口中悠然道,“这蛮女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还玩这个?”
一碰到玉飞胧,天希的神经总是很容易就被挑起。与其他人相处的时候,他虽不至于完全恪守道德礼仪,但也算彬彬有礼。可一旦面对的是她,他便忍不住要去针对挖苦一下,大概是上辈子结了什么仇吧。
“胧儿前段日子心情不太好,轻松一下或许对她有好处。”
心情不好?天希在心底把玩着这四个字,有些淡淡的苦涩,他又何尝比她好过?悄然改变了的事情,他亦无法掌控,可是如果她不能原谅自己,他一定会终生遗憾!为何当初太自信,没有去追,还以为她能回来……等到事情来不及挽回,才发现撕裂的伤口真的可以痛彻心扉。
天希牵动嘴角,像是在回答唐淅亦,又像是在努力让自己信服:“这女人开朗的很,过不了几天,估计就好了。”
唐淅亦淡淡地望着天希越发挺直的脊背,一字一句地滤过他带着笑意的话语,心中似有所悟。
这时,屋外有宦官踏雪而来,垂首而道:“启禀太子殿下,太后娘娘宣唐公子积善宫觐见。”
天希点点头,面色淡淡地看向唐淅亦:“既是如此,本太子也不好留你了。”
“淅亦告退。”唐淅亦躬身一揖,便跟着那宦官出去了。
在窗口处无意识地望着渐行渐远消失在白雪尽头的两人,天希的脑海里却出现了另一群人雪中斗乐的场面。雪花纷飞的世界里,每个人都露出最真心的笑颜,嘈杂纷乱的嬉戏中时不时传出银铃般的笑声,回眸间望见的是那张仿佛不知忧愁为何物的美丽笑脸。
她一定是最开心最活跃最如阳光绚烂夺目的一个,在漫天飘雪中不安分地跑动追逐,笑声和快乐让他趋之若鹜。
天希忍不住笑了,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笑容在眼角和嘴边打转。
积善宫,当朝皇太后的寝宫。在那么多的宗室子弟以及外戚后代中,唐太后最是喜欢唐淅亦,虽有文族和武族之别,但唐太后似乎并不在意,正如天希所说,唐淅亦常常被唐太后宣进宫伴驾,而唐淅亦也确实出色,文韬武略样样不落人后,实不辱太后之喜爱。
“太后娘娘千岁千千岁。”唐淅亦恭敬地行礼。
“是淅亦来了,快,快到哀家这边来。”太后此时正半坐半卧于小塌上,一个小宫女在为其做着腿部拿捏按摩。